我世界
本刊記者 林珊珊
插圖 作者:Nath
小時候我家門口是一條公路,。每天,我都坐在家門口看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總覺得公路通向一個碩大無比的世界,讓人驚奇又向往,。某個傍晚,,長途客車打開車窗,頭發(fā)蓬亂的女人伸出腦袋,,茫然望一眼,,打了個深深的哈欠。不知為什么,,這畫面記了二十余年,。似乎朦朧中獲得旅人視角,有永恒變匆匆,、熟悉成陌生的流離感,。
晚上睡在二樓最靠近公路的小房間,聽汽車從遠處駛來,,呼嘯而過,,多神秘。有段時間一躺下就熱烈幻想未來,,又覺得無常,,因而每天祈禱,愿在第二天如常醒來,。那時我六七歲,,剛從孩子的自我世界走出來,成天都在琢磨,,墻有“我”嗎,?樹有“我”嗎?媽媽有“我”嗎,?如果萬物有“我”,,“我”也不過是偶然、會消逝,是滄海一粟,,就連看電視時,,也難免把對超人的自我投射挪到怪物或是被怪物踩死的人群上。
童年故事似乎已是傳奇人生,、成功人士的專利,。可我只是想說,,從童年的“我中心”走出后,,對各式各樣的“我”的興趣就沒有中止過。沒想后來做了人物記者,,時常坐長途汽車,,蓬頭垢臉對著窗外打一個深深的哈欠,在陌生的角落下車,,然后和陌生的人聊他們的人生,。
前年春節(jié)后,我去云南村落采訪被打的作家洪峰,,采訪得太晚又胃痛,,干脆住到醫(yī)院。 夜里各自躺在病床,,聊了整個通宵,。沒有采訪提綱,沿著精神線索,、生命尊嚴的體驗漫談下去,,想來真是寶貴經歷。后來去四川小城采訪拳擊隊,,周末隨少女拳擊手回家,,擠在一張床上聽她小聲講述自己,也挺美好,。
最近去了一趟韶山沖,每天這里總是那么起勁,。旅館旁邊的老頭成天獨自在門口曬太陽,,面無表情,看不清是不是怡然自得,。我去和他聊天,,他種了一輩子田,表達起來也有充盈內心——他琢磨病痛的人能不能自殺,,自私和無私的辯證,,人性的真實要不要尊重,共產主義能否實現,。偶遇老農精神世界,,算是這一趟的驚喜吧,。
各式的人中,能看到痛苦絕望,,鉆營卑瑣,,也能看到勇敢執(zhí)著。有人致力于影響力,,遵循某些法則,,盡量減少內在的損耗。饑荒年代上書者李盛照老人則有寂寂英雄之心,,那也是一生啊,。
每一個人邏輯構建、價值選擇,、內心鏡像的形成,、意志的運行、命與運的呼應構成了豐富多彩的“我世界”,。人們如何自我認知,,如何說服自己相信自己,如何處理本能和天性,。置身于矛盾和沖突,,人如何選擇,如何重新發(fā)現自己,,各自的驅動力是什么,?每一次探詢,即便只是浮光掠影,,也有迷人之處,。
歲末天寒,又到了一年一度總結的時候,。仔細想想,,驅動力并沒有消退。盡管這職業(yè)如今多少有些灰頭土臉 ,。親戚朋友電話,,都要問陳永洲怎么回事。周末和朋友吃午飯,,他善意提醒,,激情燃燒五六年就沒了,還要面對生活呢,。我想這生活,,就是房子車子孩子吧,想起來自然是一抹黑??晌矣謺r常沒心沒肺分裂出去,,看自己和他人掙扎。跌宕起伏的激昂和破滅中,,漫天飛舞的泡沫中,,仍對“真實”好奇,千百萬個自我世界終究建成什么樣的形狀,?英雄的夢散場,,常人之心駐留,只是得過且過地想著,,這又何嘗不是記錄的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