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清簡，毫無華麗布景,，僅一桌,、一凳，靜待一張素琴歸位,。一束光聚焦于臺中央,，在全場掌聲中，李祥霆一襲藍袍,，攜琴登場,。

2019年6月14日晚，“今古情懷——李祥霆古琴音樂會”在星海音樂廳上演,。作為當今中國最負盛名的古琴大師之一,，李祥霆已有四年沒有在廣州舉辦獨奏音樂會了,。暌違已久，當日門票提前數(shù)周已早早售罄,。

許多名家的古琴音樂會都有報幕人員,，琴人只演奏，不講話,，十分“高冷”,，本以為今年已79歲的李祥霆老師也會如此，卻未想到他本人坐下后即開口,，聲音低沉渾厚,，雖是老者之音，但中氣仍足,。他說,，每一次古琴演奏都是他極為重視的事。他堅持親自為大家講述古琴的歷史文化,，做簡單的科普,，“古琴是世界上現(xiàn)存最古老的、活的,、成熟的音樂藝術,，至今有三千多年歷史。其他民樂器如瑟,、笙,，清朝以前的曲子都失傳了，只有古琴一直流傳發(fā)展,，充滿生命力,。它和唐詩宋詞一樣，你可以不喜歡,，但一定不要沒聽過,。”

嫻熟而簡短的調(diào)音過后,，泛音空靈而起,，整場演奏以《流水》為開端。起勢平穩(wěn),，如山澗流溪,，層層鋪排，如瀑布飛濺,。七十二滾拂在眾人的期待中似萬壑之泉奔涌而至,，由細流出山，匯入洪流浩瀚,，穿峽過灘,，奔騰難擋,。而余音徐逝，似退潮平復,，歸于杳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聆聽此曲時,，總不免思緒飄至春秋,，想到伯牙子期的知音絕弦,；又飄到初唐，看見滕王閣上意氣風發(fā)的王勃寫下“楊意不逢,，撫凌云而自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惫湃藭r常將“永憶江湖歸白發(fā)”的隱逸之心寄托在漁夫,、樵夫的身上，《漁樵問答》的旋律如同一個漁夫和一個樵夫之間的對話,。樂聲清揚,，聞之如同置身青綠山水之中，悠然自得,。曲調(diào)上升,，似問；曲調(diào)下降,，似答,。漁夫的悠逸，樵夫的瀟灑,，都是文人夢中已歸隱于山水的自己,。“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櫓聲之欸乃,，隱隱現(xiàn)于指下,。”“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鼻лd得失，盡付漁樵一話,。

散音緩起,，熟悉的梅花泛音入耳便是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時為東晉,，王徽之應召赴建康，船停泊在青溪碼頭,。恰巧桓伊在岸上過,，王徽之與他并不相識。這時船上一位客人道,，“這是桓野王,。”王徽之便道：“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伊此時已是高官貴胄,，但因久聞王徽之的大名,，便以笛吹《梅花三弄》。興盡而返,，賓主無話,。《梅花三弄》是梅之高潔,，更是晉人之曠達,。

“每欲望九嶷，為瀟湘水云所蔽,?！薄稙t湘水云》一曲，帶來的更多是家國之思,。南宋末年,，元兵南下，臨安失守,，朝廷偏安江南,。郭楚望感慨時勢飄零，觀瀟湘二水水起云涌,，遙思故國,，作《瀟湘水云》以記。李祥霆演奏的是吳景略先生打譜版本,，中間略去兩段,，使情感更為連貫,。泛音泠泠，如山色湖光,，吟猱綽注,，如湘江水逝，浪卷云飛,。李祥霆老師撫琴之時,，坐姿始終穩(wěn)如泰山，手部動作極小,，仿佛彈琴于他而言已如呼吸一般自然,。

經(jīng)年操縵，數(shù)曲淋漓,。李祥霆的古琴音樂會最大的特點便是：觀眾可以參與互動,，現(xiàn)場出題，即興演奏,。這一刺激的環(huán)節(jié)無疑是全場演出的華彩段落，觀眾也盡皆摩拳擦掌,，寫下題目交到主持人手里,，針對備選題目進行舉手投票，李祥霆根據(jù)得票最高的命題展開即興表演,。

“我沒見過廣州塔,，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塔，是木塔還是鐵塔,？”“一期一會,？這是誰出的題，能解釋下么,？”觀眾的奇思妙想令李老師叫苦不迭,，卻也讓我們見識到了一代大師“萌”的一面。而且他似乎把廣州塔理解為了一座古塔,，“想象中的廣州塔”,，多么有趣！可惜大家實在不想“戲弄”他老人家,，改為演奏“一期一會”,，以后大概也沒有機會產(chǎn)生這樣美麗的誤會了。

《春江花月夜》這個題目被選中,，因這首是經(jīng)典名曲,，起初我還擔心會聽到熟悉的旋律而覺得沒有新意。但李祥霆當即表示自己不能投機取巧,，“我這是一種冒險,，要與經(jīng)典進行PK,。”時髦的詞語從這位老者口中蹦出來,，又引起了觀眾席里的一陣笑聲,。只見他持簫在椅子上緩緩坐正，此時我注意到二樓看臺上的幾位外國友人都不約而同地傾身向前,，側(cè)耳細聽,。他多用斷續(xù)高音表現(xiàn)了歡快的心情，與原曲相比,，各自逍遙,。

當晚的即興演奏于我而言，最大的遺憾在于我真的很想聽李老師詮釋朱敦儒的那首“我是清都山水郎”,，可惜舉手人數(shù)不夠,，退而求其次便覺得被選中的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也是一樣的豪放。亂石穿空,、驚濤拍岸,，而又淵渟岳峙、靜水流深,。琴歌的部分配上李老師低緩的嗓音,，并不十分高亢卻氣度盡出，有種縱橫的文人古意,。

掌聲雷動,，返場的安可曲《酒狂》也是一個驚喜?！毒瓶瘛繁揪褪且皇状蟊娖占岸容^高的曲子,，它在寧靜幽遠的古琴傳統(tǒng)曲目中是個例外，并不中正平和,，而是癲狂,、放縱、恣睢的,。李祥霆理解的《酒狂》是《醉謫仙》,，他的《酒狂》主角不是苦悶的阮步兵，而是酩酊的李太白,，因而更有盛宴過后賓主盡歡的感覺,。

如今的李祥霆，還想珍惜每一個古琴交流的機會,。有時覺得他縱是大師,，卻初心猶在，一片赤誠，仿佛還是1957年寫信給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請求轉(zhuǎn)交給一代琴家查阜西的那個癡迷學琴的少年,。

“幽澗隱清泉,，清心飄欲仙。渾然歸太古,，朝暮在七弦,。”1985年他為“幽澗泉琴”題下此詩,，像是一段表白,，對自己和古琴相伴的無數(shù)個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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