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雜志寫了好些歷史稿了,,主要人物依然在世的,翻譯家,、蕭乾遺孀文潔若是頭一個,。
“早就聽說她家亂,但還是出乎我的意料,,加之一屋子人,,簡直沒地兒下腳了!”半年前第一次去采訪,,攝影師曉明結(jié)束工作后給我發(fā)了條消息,。
書籍、資料,、窗臺上廢舊卻沒被拋棄的雪花膏,、灰塵滿布的瓶瓶罐罐,被當成抽屜柜來裝資料的舊冰箱,,目之所及,,仿佛一片片隨手擱置、等待主人認領(lǐng)的雜物叢林,。
床呢,?小廳里堆滿衣服的沙發(fā),,就是了。
蕭乾活著的時候也這樣嗎,?
“他比我強點,。那時我們有三姐還有保姆呀,?!蔽臐嵢舸筮诌值卮稹?/p>
早年她熬粥,。把大米,、胡蘿ト片、紫菜放在電飯煲里一道煮,,分成六份,,可以吃兩天。這幾年,,就吃來訪的客人給她捎的東西,。面包,水果,,她就很滿意,。
她的生活質(zhì)量,顯然和一般人的標準無關(guān),。
采訪文潔若,,既容易,又困難,。
第一次撥通她家的電話,,立馬就聽得一聲清脆的“喂——”。
“您好,,請找一下文潔若老師,。”
“我就是啊,?!?/p>
以為肯定會有個阿姨或者助理幫著接,沒有,。蕭乾走后的20年,,她早就習(xí)慣了一個人。
約采訪時間也很爽快,。出版社的朋友說,,文老很愛和人說話。但真正到她面前才發(fā)現(xiàn),,話匣子打開,,她最愛說的全是那些“陳谷子爛芝麻”,。
她身上確有鋼釘似的一面?!拔母铩币潦际捛懿涣舜碳ち硕桃?,文潔若告訴他:we must outlive them all!“這話的意思,得活過他們一切人,?!?/p>
這種剛毅,似乎又成了一塊鐵板,。
她伏案的書桌上,,擺著童年隨父親去日本時的全家福。不難看出,,母親賢淑,,父親沉穩(wěn)溫和,富書卷氣,。小文潔若的眼神里滿是單純,。
青年到中年的她,會比今天更加活潑,、富于同情心一些嗎,?
我不知道。
我只能確定,,只要說起《尤利西斯》,、《莫瑞斯》、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夫,,文潔若臉上便光亮了。
提到書里的某個人物或細節(jié),,她必給你找來理據(jù),,《現(xiàn)代日漢大詞典》、《不列顛百科全書》,、《新中國文學(xué)詞典》(她認為收入其中的作家就在文壇占據(jù)了一席之地),,一本一本翻過來,好像那些是她所有譯本和思想的來源,。但其他的文學(xué)作品,,在家中沒有蹤影。她也不關(guān)心,。
蕭乾是不同的,。他的視野里,有寫作、翻譯,、國家大事,,有對家人的惦念,更有和青年人的交談,,有他人的生活與歸宿,。
他喜歡聽古典樂和相聲,看老電影,。兒子蕭桐每次陪看電視時,,蕭乾都變戲法似的摸出些愛吃的果脯,悄悄遞過來,,滿臉滑稽自得的神情,。
冬天蕭乾寧愿把通向陽臺的門半開,,把羽絨大衣披在肩上,,是要通風嗎?非也,,舒乙說,,是蕭乾養(yǎng)的小烏龜呆在陽臺上,怕它凍著,,開著門給小烏龜一點溫暖,。
一位豆瓣讀者說,他讀蕭乾,,總是莫名地生出陽光的感覺,。“每次想到他都不是他坎坷的童年和被政治誤解,,而是他像每一個積極上進的年輕人,,抓住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身上有不被人討厭的勵志感,?!?/p>
和我一起見過文潔若的大學(xué)生會問,除了翻譯,,夫婦倆的共同語言在哪里呢,?文潔若老同學(xué)的女兒朱華說,“共同經(jīng)歷就是他們的共同語言唄,。為家里沖鋒陷陣都是文老師,,她像蕭乾先生的保護傘?!?/p>
翻譯家楊苡的女兒趙蘅也說,,文潔若是個奇跡?!拔陌⒁痰纳罾餂]有難字,。我很難想象地球上還有人這么生活,。每次出門,都戴上她并不合身的假發(fā),。她從來不管別人怎么看,,就是直爽,用功,,特別不虛偽,。”
想起作家葉兆言在文章里寫,,“(那場運動)并不是在某一天突然開始,,也不是突然就結(jié)束。它像一段源源不斷的河流,,和過去割不斷,,和以后分不開?!?/p>
今天重看這篇已經(jīng)寫了幾個月的稿子,,在字里行間又重走了夫婦倆的一生。這段快被世間淡忘了的文學(xué)伴侶,,既有他們各自的天性,,也帶著那股河流流經(jīng)他們生命的深重痕跡。我們每個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