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度,，在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月，印度瓦拉納西,，恒河邊一家旅店的老板向我徐徐展露出一個自豪的笑容,。盡管我問的只是“請問我能用這個插座嗎？”

在這次印度之行中,，類似的對話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好幾次,，我遇到的當?shù)厝怂坪醵疾辉阜胚^任何可以抒發(fā)這份自豪的機會。

瓦拉納西是我這次行程的最后一站,。當我乘坐的出租車在路上堵了半個小時紋絲不動后,，司機建議我下車拖著行李步行去旅館。這條寬度僅容兩輛車并行的道路上,，轎車們陸續(xù)熄火,，人力三輪車繼續(xù)嘗試推行。一浪高過一浪的汽車鳴笛聲中,，我已精神衰弱,，和其他行人在車縫中慢慢移動。一位大爺坐在路邊自家高臺階的院子里,，饒有興致地看著街道上的一切,。

得知我抵達瓦拉納西后,，曾向我多次夸贊印度的友人主動坦白,，她的印度之旅全程處于崩潰狀態(tài)，而瓦拉納西則是整個行程的崩潰頂點,。對許多中國人而言,，印度是一個讓人態(tài)度復雜的陌生鄰居，它混亂骯臟,，卻因為悠久的歷史和紛繁的宗教備顯多彩,，而這些元素在瓦拉納西都有了集中的體現(xiàn)。

神明崇拜是印度人民生活的一部分,，更何況是在圣水流經(jīng)的瓦拉納西,。游客們常能看到佛教、錫克教,、伊斯蘭教,、耆那教的信徒同時出現(xiàn)——這些宗教的裝扮比較好認。街道上遍布著宗廟和神龕,，不時就有一輛運載著待焚燒的尸體的車路過,。印度教篤信輪回轉(zhuǎn)世,，擁有3億多種神明。這里的焚尸處附近住著人,，拋入骨灰的恒河有人洗浴,、禱告，有牛飲水,、排便,。

老城巷道極窄，最常見的小道僅可供一二人通行,。好幾次我都與正對著墻小便的男士狹路相逢,，他繼續(xù)排泄，我繼續(xù)側(cè)身從他旁邊經(jīng)過,。磚石路上每天都會出現(xiàn)新鮮的糞便,，它們的來源——老城的狗、牛,、羊——喜歡在路中間躺著,。我到的第三天，瓦拉納西下了雨,，濕糞便和被泡發(fā)的干糞便被雨水混在了一起,，路面黏膩，很容易滑倒,。

瓦拉納西有三類游客,，一類是奔著《國家地理》插圖、抱著長焦相機的圖片采擷者,；一類是完全融入當?shù)氐某两襟w驗者,，我看到好幾位外國游客一副拄著木杖、赤腳行走的苦行僧打扮,；最后一類是我這種普通游客——走錯了片場的感覺,，我已經(jīng)上呼吸道感染，咳嗽嚴重到咳出了結(jié)膜炎,。

是不是我太嬌氣了,？我自省。為什么人們絲毫不在意灰塵和糞便,？為什么人和動物隨時隨地酣睡,？在這里，不同人,、不同生物就像幾條永遠不會交接的航道,，彼此近乎和氣地熟若無睹。印度的生活景象比西方社會更多樣,、更矛盾,，甚至已深不可測,，這個古老、蘊含著哲學傳統(tǒng)的國度為自己提煉出的主題是“Incredible India”,。

賦予印度不可思議魅力的正是它幾近斷裂的多元化,。不可知論、無神論與多種宗教并存,，由此產(chǎn)生的政治暴亂騷動也不時發(fā)生,。印度一邊沿用著宗教與種姓的儀軌，一邊在經(jīng)濟全球化下以更清晰的數(shù)字解構(gòu)著種姓造成的社會等級,。大城市的精英們奉行平等和民主,，而更廣大的底層民眾將政治領袖圣雄甘地、尼赫魯家族奉為新神,。

而這個處處呈現(xiàn)斷裂之姿的國家竟然能長期保持穩(wěn)定,，城市依舊讓人覺得運行順暢。比起隱含著期望不同人接受更深層次的同質(zhì)化的西方多元文化主義,，印度擁有一種無條件擁抱模糊和晦澀的能力,，正如這路上不斷有人告訴我的話，“在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边@也許要歸功于深入印度人骨髓的安貧樂道、野鶴閑云,。

離開瓦拉納西那天的凌晨5點半,，我被恒河邊的晨祭聲吵醒，非常愉悅地下樓辦理手續(xù),，樓下只有我和一位男性工作人員,。當我打印機票行程單時，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一轉(zhuǎn)頭,，看到這位男士正面朝我自慰,。我已被此前十多天的印度經(jīng)歷磨練得達觀泰然,，我道別，走之前甚至還說了一句“Morning”,。

當我提著行李箱走出迷宮一樣的老城,，來到恒河邊，我見到了開闊的景色,。清晨的河邊有許多人洗浴,、洗衣，兩只黃狗與兩只白狗遙遙對視端坐著,。恒河很靜,，足以讓我平靜,，足以讓我無視掉不斷追上來告訴我能帶我去看焚尸的推銷者。

生命是一場幻覺——整個印度好像在告訴我——每當我瀕臨崩潰時,，它總能給我希望,，然后又毫不費力地摧毀之。這個國度不會輕易讓我在記憶里寫下關于它的優(yōu)美詩篇,，卻留下了只屬于它的濃墨重彩的那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