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歲的資深演員姜大衛(wèi)打開門,，對記者比了個“請”的手勢。他著格子衫和修身西褲,，身形好似二十來歲在張徹電影里那般利落,。2017年底播出的TVB劇《夸世代》里，他親自打擂臺,，躺在地上,，腳一蹬，便躍將起來,。
拍打戲,，是姜大衛(wèi)這輩子最擅長的事。40年前,，張徹拍《金燕子》,，尋找替身時發(fā)現了這位跟著劉家良、唐佳做武師的身手靈活的青年,，又得知他是故交嚴化之子,，看他“以性命相搏，心生惻然”,，勸其簽約邵氏做演員。姜大衛(wèi)自陳那時不學無術,，“自己衡量衡量自己,，想想充其量爬到個二三流武師的地位，已經很不得了,?！钡颗浣菓颍ā端澜恰贰恫宄峄ⅰ贰惰F手無情》）后，他就當了主角,，三年后憑借《報仇》中的關小樓一角拿了亞洲影展影帝,，成為70年代的“超級巨星”,。
名利來得不費功夫。張徹曾說,，“姜大衛(wèi)當年的身手好,，眾所周知，彈床功夫冠一時,，但他實在全未刻苦鍛煉,，即做武師時也如此，全仗天賦,，聰明靈活,，學什么都一上手就會、就好,?！?/p>
狄龍和姜大衛(wèi)同框的第一部戲，是在《獨臂刀王》（1969）里跑龍?zhí)?。狄龍開場在小樹林里喊：“這位小姐快回去,，這不是你來的地方！”然后被飛鏢釘死,。這句對白狄龍在家練了上萬次,，但現場講出來，“滿場大笑,，因為實在很爛,。”姜大衛(wèi)不緊張,，“電影是每天一個鏡頭一個鏡頭拍的,，干嘛記這么多，我寧愿出去玩呢,?！彼旖窍蛏弦还础?/p>
“這點是上天幫的,，我學得很快,，到現在很多東西也是現學現做?！苯笮l(wèi)說,。明天拍戲，今天看看,，不必死背,，到現場一對稿就OK。兩個月前,，馬浚偉邀他演舞臺劇《偶然·徐志摩》,，現場不可NG,，也沒掉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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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宇森（左）和師父張徹在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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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呢,？在外人口中更像從天而降,。亦舒在文章里寫他“一分鐘前還在與人家打吃吃，一分鐘后就過去站在麥克風前面,，念對白做表情,，什么都可以，不用培養(yǎng)情緒,，也不用試戲,，更加相當少需要重拍。導演很喜歡他,，大家都很喜歡他,。因為他活潑，因為他聰明”,。
70年代初,，姜大衛(wèi)在《保鏢與我》一文里寫：“演別人嘛，演戲就是演戲,，加點‘帥’的小動作,，夸張夸張表情，揣摩一下別人的心情,、意境,，把自己融進去就是了?！?/p>
現在成了晚輩眼里的宗師,，他一年保持三部戲左右的工作量，還是要打,。秉承年輕時的態(tài)度,，爬高跌低、不要替身,?！拔沂沁@一行出家的，如果今天所有的戲都是替身的話,，那觀眾會說一句我自己受不了的話——姜大衛(wèi)不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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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做演員有規(guī)定的尺碼”
8月1日下午,，姜大衛(wèi)即將現身香港影展上海站開幕式。提前一小時,，影廳門口的紅毯前已圍了一小群影迷,，多是青年男女,。“姜大衛(wèi),！有姜大衛(wèi),！”一個男生一邊往前擠，一邊打開宣傳冊,，檢查嘉賓名單,。
姜大衛(wèi)在二十出頭的年紀便得眾星捧月的待遇。48年前,，18歲的葉倩文從加拿大返臺,，第一次看中文片就是姜大衛(wèi)主演的《十三太保》,。她立刻視姜大衛(wèi)為偶像,，偷偷給他寫信。一次姜大衛(wèi)回港,，朋友知悉后打電話通知葉倩文,，她即刻沖往機場，高高站在外婆賣特產的柜臺上注視姜大衛(wèi)同狄龍經過,，“真是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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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大衛(wèi)（左）與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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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年，初中生李碧華把零用錢花在戲票上,，常于娛樂,、京華等戲院梭巡，狂看張徹武俠片,。一回,，李碧華看了《報仇》，姜大衛(wèi)飾演的京劇武生關小樓在暗夜里從一行石階噔噔噔跑下,，明知會賠上自己的命,，也要為兄報仇，這一幕她記住了很多年,，數年后,，又把“小樓”之名挪到小說《霸王別姬》中。
亦舒回憶起《報仇》里的姜大衛(wèi),，“當年的姿采空前絕后,，一切都美極?！彼г挂o周刊明星稿填版面,，又提：“寫明星不是不能寫，看寫的是什么人，當年的姜大衛(wèi),、林青霞,，都是空前絕后人物，寫寫也值得,。至于容惠雯,、鄭少秋、薰妮……這些不必了吧,?！?/p>
2009年TVB節(jié)目巡禮上，鮑起靜主動說起記憶中的姜大衛(wèi)：“他騎在一匹馬上,，嘩,，真是我的白馬王子。我那時便有這個感覺,，那時就喜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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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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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徹麾下共有六代弟子,，大多身量修長,，在影片中露出“鐵板般的肌肉”。第二代弟子姜大衛(wèi)不高不壯,，是當時香港審美的例外,。有朋友給張徹放話，“如果姜大衛(wèi)能紅,，我從邵氏爬到尖沙咀,！”張徹看重姜是“扮冷人才”，在時裝古裝間游刃自如,，“材便在此,，何待遠求？”力排眾議用之,。有影迷說姜大衛(wèi)的胸膛“沒有立體感”,，有辯護者堅稱姜大衛(wèi)其實很壯?！八麄冋f姜大衛(wèi)太瘦,，姜大衛(wèi)頭發(fā)太長，姜大衛(wèi)太不羈,，姜大衛(wèi)不像一座山那么高,。姜大衛(wèi)不開心，他說：我不知道做演員是有規(guī)定的尺碼,?！币嗍嬲{侃到位,。
陳可辛說，張徹的主角是“完全的流行偶像派”,，其中他最喜歡姜大衛(wèi),。張徹清楚,，“荷里活要捧新人,，常在第一部片里讓他死（通常是用在男角身上），使觀眾一下就激動情感,?！毙r候姜大衛(wèi)與哥哥秦沛常穿著大人衣服當古裝，學京戲里的人走臺步,。一次秦沛嚇唬他：“咱們別學古人了,，古時候的人都死啦，我們一學,，不都成了死人了嗎,？”姜大衛(wèi)嚇得腿軟，趕緊脫了衣服,，哇哇大哭,。不想進了電影圈，“幾乎天天‘死’好幾次,?！睒诽炫傻挠蝹b兒自己掉進圈套，少不得一死,；關小樓為兄報仇,，幾次險象環(huán)生，最終倒在血泊中,；駱逸為了愛情犧牲小我,，還是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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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獨臂刀》（1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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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逃一死的結局升華了他戲中憂郁的冷感和文藝的浪子氣息,，并成為了他的“人設”,。亦舒過了十年再看張徹舊片，發(fā)現技巧陳舊,、布景粗糙,、招數老套，可姜大衛(wèi)式的秀氣與郁氣在《報仇》《保鏢》這些曖昧浪漫的影片中展現淋漓,?？吹剿菑埌С畹哪槪凹词乖陔娪袄锟硽⒘撕脦资畟€人,，觀眾還是相信,，他有不得已的地方。”武俠小說家溫瑞安曾在自己的論壇回復粉絲留言：“在演技我最推崇秦沛,，在導技爾冬升可?。坏跉赓|上,，姜大衛(wèi)最勝,，尤其在阿尊年少時?！弊骷遗肆斓谝淮卧谝故袛偵弦娊笮l(wèi),，忍不住看看這位報上的風頭人物憑什么獲得張徹的青睞。然后姜大衛(wèi)沖她一笑：“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他的眼睛顯得更小,。微翹的嘴角，帶著自信,，小小的眼睛,，卻又充滿了迷惘與憧惑。那是一對表情非常復雜的眼睛,，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但那表情卻表現了他的心意?！?/p>
張徹下過定論,，香港男星稱得上“最紅”的，20年間惟王羽,、姜大衛(wèi),、李小龍、成龍,、周潤發(fā)五人而已,。他記得，姜大衛(wèi)每天都從公司宣傳部門捧回厚厚一疊影迷信,。亦舒在專欄里寫姜大衛(wèi)的一舉一動——幾點起床,、愛吃什么雪糕、一個月剪幾次頭發(fā),，全香港知道得清清楚楚,。從1968到1971年，關于他的稿件起碼有百萬字以上,。媒體老說姜大衛(wèi)女友多,，雖然姜大衛(wèi)1970年便與演員李琳琳結婚，但“每逢David與一個女孩子打個招呼,，新聞就來了,。不管有沒有照片,，有沒有真憑實據，反正賬一定算在他頭上,。忽然這個女孩子結婚了,，他們就說：看，影帝拋棄了她,！”
某天拍戲收工后,，姜大衛(wèi)聽到了得影帝的喜訊，覺得不可信,，懵懵懂懂地睡去,。第二天，有人叫醒他,，塞了一堆報紙，“模模糊糊的,，算是證明了昨天的消息并沒錯,，可是當時我因為頭一天拍戲實在太累了，所以報紙還沒看完,，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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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獨臂刀之情》（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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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柳黛又去看他,，他還是穿著布襯衫,、牛仔褲。邵氏在香港一家獨大,，清水灣影城如同桃花源,，隔開了外面的真實世界。導演,、攝影,、武師、編劇,，永遠是原班人馬,。一伙人每天嘻嘻哈哈地拍戲、聊天,，張徹太太做飯大家一起吃,，姜大衛(wèi)每天工作10小時還是神采飛揚，戲里與他頻頻花開并蒂的狄龍還是形影不離的玩伴,。狄龍穿紅衣牛仔褲騎摩托,，姜大衛(wèi)穿藍衣牛仔褲坐后頭，“好漂亮的一對啊,，看見的人都說,?！?/p>
“你愛說不說，我做回我的本分嘛,，我照樣每天收工去打球,，晚上夜總會喝酒，一桌,、兩桌,，喝完酒第二天拍戲。那時候的報紙都是正面的,，也沒有說你去喝酒了,，也沒有狗仔隊（跟蹤）——那時哪里有電話？拍照還要回家拿照相機呢,。沒有說我是明星,、我是影帝，就躲在家里,，那不要活啦,！”姜大衛(wèi)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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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知道自己不一定對的
姜大衛(wèi)曾買下《死角》中的老爺車,，與騎摩托的狄龍作飛車比賽,。作家西西70年代替《香港影畫》采訪姜大衛(wèi)，心有余悸：“年輕的姜大衛(wèi)很俊朗,，一雙眉可以用尺量……一次他載我和亦舒出九龍,，駕一輛跑車從邵氏片場出來，一路飛馳,，我連驚也來不及,，就飛到了，他還問我怕不怕,？”
演藝道路上,，姜大衛(wèi)也猛踩油門，迅速到達巔峰（像張徹的電影一樣,，開篇就把情緒推到最高點）,，繼而緩緩下坡，由最紅小生變成了耐心的導演,、和藹的金牌綠葉,。
對于他的倏然變化，亦舒嘆道：“如今寫姜大衛(wèi)已屬過時了……離開張徹后如軀殼離開思想,，姜大衛(wèi)之后并無好戲登場,，但他是一個不在乎兼散漫的人，有電視便演電視,，沒得演便到處逛逛,，并不認真地思想前程,。”張徹在姜大衛(wèi)做導演后仍覺得他心理上“懶”,，“爭取是要用很大心力的,，也未必成功，不成功還要花更大的心力來堅持,，是十分辛苦的一件事”,，而姜大衛(wèi)懶得爭取。
師友的評價指向他全方位的懶惰,。邵氏時代,，拍戲“永遠是打，沒有什么改變,，這么多年,，頂多是這個笑、那個不笑”,，姜大衛(wèi)說,。
張徹是個專制的導演。年輕的姜大衛(wèi)也說一不二,，在片場，覺得哪里不對就不拍了,，等老板來,。“太多次了,。就覺得我什么都對,，我拍這么多武打片、武俠片,，我是誰啊,，怎么會錯呢？一定對的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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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家良指導姜大衛(wèi)打螳螂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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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徹鼓勵弟子們做導演，教導說,，不能脫離既有的成功,，要導武俠片，“觀眾買票進來看就要看你打,，就要看你摔,，就要看你白衣服全部滿身血嘛。你改變了,，我為什么花錢看你,？”這一次姜大衛(wèi)自己轉了方向盤：“我的武俠片怎么能拍得過你呢,？我一定要改變，我要拍部時裝片,?！庇谑桥牧颂幣鳌段菊摺罚?974）?！袄锩嫦胝f社會的問題,，以為我自己很對，不賣錢,，怪人怪事,。關鍵那時候觀眾還是喜歡看武俠片?！?/p>
他又拍《貓頭鷹》（1981）,，以喜劇的方式解構武俠，香港電影研究者,、制片人魏君子評價,，這是部優(yōu)秀的反類型片，堪稱香港電影中最早的無厘頭之作（那時,，劉鎮(zhèn)偉還在財務公司里當會計）,，體現了姜大衛(wèi)作為導演對于題材的敏銳和超前?？善狈坑謶K敗,，“這一行不是跟外邊做生意一樣，說一就是一嘛,，我們說一并不代表是一,。所以才會變成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對。我需要改變了,。不可以這樣,，到第二部戲又不賣錢，那第三部戲也不找你了,，就很麻煩,，麻煩得不得了，已經少一個老板,、少一個導演了,。”???
這一年,，姜大衛(wèi)離開邵氏,，投身新藝城，迅速催熟,。從前,，公司把演戲以外的一切都安排妥當,，出走后，他發(fā)現所有事情都變了,。新藝城時興集體創(chuàng)作,，一部戲怎么走，由黃百鳴,、麥嘉,、石天、曾志偉,、泰迪·羅賓等七人共同決定,。“很多事情不是我喜歡怎么樣就怎么樣,，不是說我把以前的東西帶出來就行了,，完全不一樣。不是一個人的想法完全對,，一定是集體的,，七個人有四個人說對才對。這個改變把我這個人都改變了,。原來拍戲是這樣子多姿多彩,。我如果沒有離開邵氏，大概已經離開這行了,，沒有那個動力了,。”
作為導演,，他與師父張徹在脾性上徹底分道揚鑣。張徹脾氣大,，大弟子王羽回憶,，拍完《獨臂刀》后張徹成了頂級大導，副導演被罵得換了七八個,，后來差點找不到人,。而合作者都夸姜大衛(wèi)脾氣好。
演員吳耀漢拍完《不是冤家不聚頭》后與姜大衛(wèi)非常投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一部《美男子》的演出,。“姜大衛(wèi)是一個很體諒演員的導演,，而且準備工作也很足夠,，所以片拍得快，演員又舒服,?！眳且珴h說,。
1987年，蕭芳芳憑《不是冤家不聚頭》奪得金像獎影后,，其實在拍攝初期,，她與導演姜大衛(wèi)在表演方法上頗有分歧。姜大衛(wèi)慢條斯理,，讓工作人員將已拍好的片段沖印,，放映給蕭芳芳看，終于說服蕭芳芳同意他的演法,。
導演李仁港說,，姜大衛(wèi)是第一個找他拍戲的人。他拍《九陰真經》（1993）時,，想在鏡頭語言上突破武俠片的窠臼,，提出用手搖鏡頭拍大俠打斗，“拍出來好像是新聞片,，感覺很真實,。”姜大衛(wèi)疑惑,，會不會太碎了,，不好看？李仁港把自己拍《王重陽》的剪輯片段放出來,，說服了姜大衛(wèi),。后來《94獨臂刀之情》籌備期，姜大衛(wèi)特意提出找李仁港來拍,。李拒絕了,，“因為那個時候可能在一些導演譬如說許鞍華身上看到，當個導演很無奈,。但姜大衛(wèi)還特別給我輔導,，他說，‘應該是這樣子,，你往后做也好不做也好,，反正做過，就當感受一下,?！?/p>
作家簡而清的評價很精當：姜大衛(wèi)的個性已由悍鷙轉為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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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大衛(wèi),，誰?。?/span>
姜大衛(wèi)視自己為武行出身，而非明星,，一直沒有架子,。2012年，魏君子策劃撰寫一本紀念張徹逝世10周年的書,，在香港一家酒店約了姜大衛(wèi)和郭追訪談,。魏君子走錯地點，和郭追聊了一小時,，再拿起手機,，才發(fā)現姜大衛(wèi)在酒店另一頭的咖啡廳等了他一小時，打來好幾個電話,。解釋誤會后,，姜大衛(wèi)又爽快地另約了時間。記者再向姜大衛(wèi)提起這件事,，他直說：“真的忘了,，年紀大了，什么都忘了,?！?/p>
但要說成名、拿獎對姜大衛(wèi)生活方式沒有影響,，也不全對,。大家本來同吃一鍋飯，姜大衛(wèi)成影帝之后,，有人避開,，有人貼過來?！皟煞N人,，一種是‘你干什么跟我一起吃，可憐我,？’另外一種是‘哎呀,，你跟我一起吃一碗飯？’已經不是以前那種,，說‘吃飯！’‘好,！’已經沒有這種感覺了,，也是在這行里面學到的?！?/p>
“有什么要緊,？我做回我自己，頂多是來找你，結果找不到,。到現在我都無所謂,，沒有覺得說你為什么不找我，沒有,。想起來我會找你,，找你多了我也不會再去找你，不會因為別的,，是怕我煩到你了,。”
沒人知道姜大衛(wèi)如何蛻化成另一種性格,，很多年后只是一句“這一行改變了我”,。
過去幾十年，姜大衛(wèi)給外界留下了愛玩,、直率的印象,。拍《保鏢》期間，有一個多月的外景期,，空閑時,，他就和狄龍搞“小型賽馬會”，倆人各騎各的馬,，在上水的山坡上,、公路邊大跑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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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大衛(wèi)憑借《報仇》當選亞洲影展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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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說,，姜大衛(wèi)的好處和武俠片一樣,，“他好干脆，不會偽裝,。不稀罕太多的事情,，說他想說的東西。無疑有點出錯,，但是裝成十全十美的樣子,，一定是更恐怖的。都1971年了,，大家都需要一點有真實感的東西,、愉快的東西?！睆垙卦鴩@氣：姜大衛(wèi)有話便說,，孩子氣太重，不知道幾時才會靈精起來,。
姜大衛(wèi)本名姜偉年,。兩歲時隨家人來到香港,，但兩年后父親就患癌癥去世，留下一屁股債,。5歲那年,，母親紅薇嫁給藝人爾光，又有了弟弟爾冬升,。為了生計,，他小小年紀就拍兒童戲，岳楓導演給了他“姜大衛(wèi)”這個后來響當當的藝名,。他叛逆得緊,，小學、中學各留級一次,，為逃避讀書離家出走,，被秦沛在街上逮到；17歲輟學,，做過寫字樓后生,、古董店店員，后又無所事事閑蕩,。秦沛實在看不慣,，才介紹他到自己出演的《圣保羅炮艇》里做武師。后來在張徹的影像中,，他往往扮演陰郁俠客,，清秀苦澀的臉上寫著不馴服?！澳贻p人會喜歡他那種反叛的感情,。”張徹曾說,。
但這次采訪中,，他反復強調自己不會說話，喜歡開玩笑,，得罪人多,、稱服人少。誤解緣何而起,，他不記得了,。“也是在這行里面看到,、學會的,，你好不好都有人說的，一定的,。我今天沒有請你吃飯，人家會說你是從來不請人吃飯?！?/p>
那份警惕早早內化,，規(guī)訓了他的言行。在亦舒夸他“有真實感”的四年后,，她在臺北同張徹,、狄龍夫婦、姜大衛(wèi)夫婦,、傅聲甄妮夫婦等人吃飯,，就見證如下一幕：眾人談笑活潑，而“姜大衛(wèi)先生依然沉默,，他獨有美麗的沉默,，用一只卡迪亞打火機點總督牌香煙，非常出世的樣子”,。席間,，張徹的太太表示這個27歲的年輕人“成熟世故得飛快”。
“我怕得罪你,，你不接受嘛,，就比較少說話了。所以人家以為大明星,，好酷啊,。你愛怎么想怎么想，我過我的生活,?！?/p>
姜大衛(wèi)幾乎是主動從武俠片主角的位置急流勇退。也許張徹的晚景也影響了他：張徹一心拍電影,，不留余地,，但都不理想，“你紅的時候什么劇本都能夠拍成,，到年紀大了,，那時候寫再好的劇本都沒用，那個《教父》的劇本出來都沒人要拍,?！苯笮l(wèi)說。
在臺灣,，有大把主角等著姜大衛(wèi)演——采訪期間,，他對這段經歷缺乏表達欲，只籠統(tǒng)地稱為“一段為賺錢而賺錢的時期”,。新藝城的曾志偉邀他回港客串喜劇《小生怕怕》,，“美其名曰客串,，其實已經是配角，那個時候就感覺到我們這一行在香港已經全部改變了,?！彼讶鄙硇姆呕叵愀郏鰧а?，演配角,。“我不知道對不對,，覺得前輩教我們的東西,、給我看到的經驗，是要很謹慎的,，我不希望在我身上重復,，因為還要養(yǎng)家。走到今天我還在演戲,，還在接受訪問,，可能以前做得對了。現在我覺得很好,，上天很保佑我,。”
最近20年,，姜大衛(wèi)在小熒屏中出現,，經常是略胖、威嚴的父親,，或者正義的俠客,，亦有光彩。正如李碧華點評他在電視劇《匯通天下》演的票號財主喬本業(yè)：“演出不慍不火,，內斂威嚴而服眾,，情深義重……喬本業(yè)一死，欠人壓場,。姜風華正茂之年,，以‘不羈浪子’型格大紅，現執(zhí)山西票號牛耳,，亦甚有臺型,。”
對年輕一輩演員,，姜大衛(wèi)不會說教：“我也不贊成人家學習我,，我是我。你們都學習我了,，整部戲都是姜大衛(wèi)了,。有什么好看,？”他甚少表達否定意見：“現在電視二三十集，開始不好并不代表不好,。剛剛開始拍,，你怎么知道不好？當然,，你太過分的話，我還是要爭取,，你不能夠亂來,。本來是笑的，你叫我哭怎么可以,？”
陳觀泰評價,，姜大衛(wèi)和他扮演的角色很像，“是個俠客,，沉默,，不自夸?！彼徒笮l(wèi)當年在邵氏拍戲,，晚上7點半以后收工，武行和工作人員會有加班費,。接近7點,，姜大衛(wèi)就拉著陳觀泰上廁所，或者騎馬,、蹦床,，多次NG，拖延時間,。
吳宇森屢屢感恩地說起,，1972至1973年間，他做張徹副導演,，待遇不高,，時時求助姜大衛(wèi)。姜大衛(wèi)有個存錢的竹筒,，見面就嘩嘩地把錢倒他手里,。
“我對朋友都很真心，我只會幫你,，不會算計你,。”頓了一下,，姜大衛(wèi)又加了半句,，“如果你需要我?guī)偷脑?。?/p>
蔡瀾曾說,，姜大衛(wèi)是張徹最喜愛的弟子,。姜大衛(wèi)沒有否認。從前張徹叫他給新人客串,，或者跟去臺灣拍戲,，他沒有二話；90年代初,，姜大衛(wèi)對香港電影極度失望,，把手頭工作全部推掉，“做導演的戲談劇本談了兩個月了,，到最后我跟羅維說我介紹個導演給你吧,，他不肯，我說我沒辦法,，我要走,，快被他罵死了?！钡珡垙貑舅絻鹊嘏膭?，他依然沒有二話，到加拿大安頓好家人,，一個月就回來開工,。
他幫人，但不求人,，這點和師父張徹一樣,。張徹捧紅幾代新人，對張家班如親人,，但潦倒時絕不求助,。姜大衛(wèi)從藝超過50年，從沒對誰說過“給我部戲拍吧”,；小兒子踏入演藝圈,，他反復叮囑要低調。兒子去面試,，他頂多開車載他一程,，路上聊聊天?！安灰f他是姜大衛(wèi)的兒子,，這樣是沒有用的。”
很多年前,，他已褪去了武俠片中的悲劇感,，與妻女齊齊亮相報紙娛樂版，其樂融融,。李仁港回憶,，拍《94獨臂刀之情》期間，姜大衛(wèi)每晚與太太通電話,，“這是我理想的人生,。”
作為影伴,，狄龍老被拉來和姜大衛(wèi)作比較：這個不會說國語的人生生練出一口流利京腔,，穿的皮鞋有一寸的跟，因為堅信“男孩子穿點高跟身子挺”——亦舒說狄龍的毅力是聞所未聞的,，將來退休，可以開班教年輕人“如何堅決地去XXX”,，一定門庭若市,；但姜大衛(wèi)完全相反，如有人評價,，“他為他人所取代,，一步一步從巔峰上滑下來，他從未因此情緒不穩(wěn)定或困擾或怨天尤人過,。他好像總有足夠的心理準備迎接新形勢,，由演員到導演他也是安定平穩(wěn)地過渡，這一點,，真不是很多人可以認清并接受的,。”
姜大衛(wèi)表現得毫無野心,，他不追憶過去,，不憧憬未來，只想走好眼前路,?！澳銌栁椰F在希望什么？沒有什么希望,。我希望能把我們的武俠片帶去全世界,，理想很好，做得到嗎,？不知道,。有人投資你嗎？不知道,。人家為什么還花一億在你身上,，給你去拍這種不一定賣錢的東西,？這種不用去想，我自己的理想擺在里面,，大概跟好朋友提過一兩次,、兩三次而已，沒有真正要去找個老板,，到現在誰知道你是誰,。姜大衛(wèi)？哦,，誰?。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