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曾經(jīng)這樣評價梅堯臣的詩:“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蓋非詩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保ā睹肥ビ崮怪俱憽罚?/p>
“詩窮而后工”,由此成了一個廣為人知的熟語,。這里的“窮”字,,自然應該是處境困難的意思,不專指貧困——當然,,也很可能包含了貧困,。
如果粗略看一下歷史現(xiàn)象,,確實是符合歐陽修說的:每當社會發(fā)生劇變時,就會涌現(xiàn)一些了不起的詩人,,譬如安史之亂中的杜甫,、劉長卿,北宋滅亡時的陳與義,,以及在晚明清初,、晚清民初這些特殊時期,都出現(xiàn)了一批了不得的作手,。
不過如果細究起來,,詩人經(jīng)歷了“窮”的境遇,以及詩作的“工”,,這個因果關系,,又實在很難說得上是合乎邏輯的。就拿陳與義來說,,我們仔細看看他在北宋時期的詩,,就知道功底其實已經(jīng)打下,單純就技法上看,,并不比南渡后的篇章遜色,,只是題材窄了些而已,然而我們沒有理由要求一個尚未經(jīng)歷戰(zhàn)亂的人,,去寫一些亂世的詩歌,。
但無可否認的是,作為讀者的我們,,對窮苦之言已形成審美心理,,腦海中所記得的詩句,怕是窮苦之言多過歡愉之詞罷,。這恐怕并不是詩人強說愁使然,,而是我們需要一種特殊的態(tài)度,去對待那些不如意的情況,。
一個再普通的人,,無論身處哪一個時代,只要上了點年紀,,哪會沒有挫折?即使幸運到一輩子無災無咎,,晚年還不是要受到老病的威脅,?逆境無處不在,我們需要一些有用的方法,。
蘇軾去世前寫的《自題金山畫像》說:“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边@詩廣為傳頌,如果你認為蘇軾是嗟嘆一生被埋沒了,,那可就上當了,,其實蘇軾本人,無論是對于自己的學問還是辭章,,都是非常自信的,,他曾跟蘇轍說:“吾視今世學者,獨子可與我上下耳,?!保ㄌK轍《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
在《自題金山畫像》里,蘇軾給出了應對逆境之方法:自嘲,。這幾乎是古代有道之士的一項必備技能,。
《論語》“陽貨篇”最后一部分內(nèi)容,是這么一個片段:“子曰:年40而見惡焉,,其終也已,。”這句話常被解讀為:一個人如果到了四十歲還被人憎惡,,那么這個人也就那樣了,。朱子《論語集注》認為,孔子說這句話的用意是:“勉人及時遷善改過也,?!?/p>
然而,《論語》里分明還有這樣一個片段:子貢問孔子,,一個人能夠令鄉(xiāng)人都喜歡自己,,這種情況怎么樣?孔子認為,,這還說不上好,。子貢又問,如果是讓鄉(xiāng)人都討厭自己呢,? 孔子說這也不行,,理想的狀態(tài)是:“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币簿褪钦f,要鄉(xiāng)里的善人喜歡他,,不善的人憎惡他,,這才算好,。
這意味著,孔子是不懼怕被人憎惡的,,他在意的是被什么樣的人憎惡,。所以如果“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這句話的用意是勉人遷善改過的話,,就不太通了,。況且在事實上看,一個人無論再怎樣修身,、無論在哪個歲數(shù),,都不可能做到完全不被人憎惡的。
俞樾《群經(jīng)平議》認為,,這句話里的“惡”字,,應該是“詆毀”的意思,孔子這句話,,是對自己的一個感嘆,,背景可能是這樣的:在35歲那年,孔子到了齊國,,齊景公很賞識他,,欲委以重任,但這件事被晏嬰勸阻了,;孔子待在齊國的時間,,有個說法是七年,那么他可能在40歲左右的時候,,發(fā)出了這個感慨:人到了40歲還被人詆毀,,這輩子恐怕是沒戲了吧……
俞樾這個說法,在情理上更能說得通,。在《論語》里,,緊接在“陽貨篇”之后的“微子篇”,這一章有許多仁人志士因為不得意而隱淪的內(nèi)容,,這恐怕不是一個無意的安排,。
“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一語,,很可能是孔子的自嘲,,里面隱藏著的,當然還有孔子對自己所修之道的自信,。
這也給了我們一個啟示,,當我們進行自嘲的時候,得要有一些能夠令我們自信的內(nèi)容,這個自嘲才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