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那年,，李秀英和丈夫離開了山西省一個祖輩以種地為生的僻遠村落,，北上近800公里來到北京賣起了一塊錢兩個的燒餅，大街小巷“北京歡迎你”的氣氛濃烈,。

2010年她26歲,，回鄉(xiāng)生二孩。2013年她再度北漂,。

她愛打扮,，把自己拾掇得精神干練，眼角眉梢里掖著笑,。文了下眼線,，繡了半截眉毛，扎起高高的馬尾,，發(fā)尾是還未褪盡的金黃色,，又去理發(fā)店挑染了幾縷藍紫色。穿著锃亮的黑色緊身皮革褲,，外面套一件黑色襖子,，腳蹬一雙黑皮靴。同為全國兩千多萬家政“阿姨”中的一員,，范雨素的名字對她來說很陌生,。

日子拮據(jù)清苦，她卻過得有滋味,，從生活緊巴巴的褶皺里扒出瑣碎的美,。閑暇手機時上網(wǎng)看各種段子樂呵得不行。做家政阿姨的公司邊上有個大型花卉市場,，滿目的姹紫嫣紅,，她閑來愛去晃悠養(yǎng)養(yǎng)眼,，不喜歡俗艷張揚的大朵花卉，偏愛素雅雜碎的小野花,。逛完順手從地上撿回家兩個沒人要的花骨朵插進花瓶,，或者把公司隔壁扔掉的塑料花盆像寶貝一樣捧回家。五環(huán)外城邊村里的家收拾得一塵不染,，床上擺著五顏六色的卡通玩偶,，幾盆綠植吐納著盎然生機。

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在這些城市邊緣的逼仄空間里野草般生生不息,。

十年漂泊，從西北五環(huán)外到東北五環(huán)外,，房租翻了五六番,。她和丈夫憋著一股蠻勁，在各種底層服務(wù)業(yè)的紅海里隨波逐流,，撞上過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大潮下的資本紅利期,，也被某種更堅硬的潮水所裹挾。遠方貧瘠的土地上,，老人和孩子的羈絆難以割舍,，回家的路始終崎嶇而漫長。

2017年末,，北京常住人口17年來首現(xiàn)負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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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

我們兩年搬一次家。

最開始我們住地下室的時候在望京四區(qū),。在地下室住了兩年,，一個月才四百多塊錢，連水電費下來才500,。

我們八年前還在“碼農(nóng)”聚集地西二旗那塊住過兩年,。也是村里，便宜,，400塊錢就租一個套間,。當(dāng)時老公在附近的別墅干活，給人家房子上釘條放瓦,。后來我回家生孩子了,，他就一直在工程隊上干，自個包活,，手底下帶點人,。

奶東村這塊是去年11月底倉促定的房。當(dāng)時這個村里一撥一撥來看房的,。新蓋的房子悶熱,，里面全是水珠,。住進來的時候還沒裝好，屋里正在施工,，還是濕的,，墻刷好了，地板磚有的還沒鋪好,，頂還沒吊好,，廁所的水管都沒有。家徒四壁,，空調(diào),、做飯的桌子,、床都沒有,。

我們原來住的費家村特別亂、特別臟,，道也窄,，垃圾隨便扔，臟死了,。路上一下雨非常泥濘,，露天的垃圾站夏天那個味特別惡心。房屋建得七零八落,。去年年末拆遷,，原因是非法建筑。費家村現(xiàn)在都沒什么人了,。原來外面走路都擠得走不動,，晚上燈火輝煌人山人海。

在費家村住了兩年,，一噸冷水20塊,，電費一塊五。兩層公寓住的二樓,，月租1000,，一年漲了三次，漲漲漲,，漲到1350,。

現(xiàn)在搬的奶東村這個公寓房租2100，電費一塊三,，網(wǎng)費50塊,，水費人均20塊錢，衛(wèi)生費一家30塊,，地暖費500塊,，一個月雜七雜八算下來將近3000,。房東夠黑著呢，有的公寓里面人家水費不要錢,。

住這十年基本上都沒有暖氣,。地下室冬暖夏涼，冬天也沒有那么冷,，反正可以受得了,。住費家村時剛開始有暖氣，燒不熱,，自己用煤爐燒,，今年都不讓燒煤。

我在費家村住的時候,，從東北四環(huán)上班的公司得過18個紅綠燈才能到家,。在這些地方來來去去，我們都有電動車,。要是坐公交車趕點就趕不上,，一家和一家工作的時間點都扣著。

夏天曬,，冬天最冷,，穿得大粽子似的也冷。風(fēng)打到臉上就跟刀子在臉上削的那種疼,。騎著車風(fēng)里來雨里去,，刮風(fēng)下雨頂著個大雨披，淋得都看不見人,。去年北京下了次大雨可大了,，淋在路上喘不過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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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中央商務(wù)區(qū)正在建設(shè)的高樓前,，午飯時間,，建筑工人等待吃飯，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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擋風(fēng)被,、綁腿再護著都不管用,，腿都有病根了。有時候騎車得四十多分鐘,。凍的時候每天裹得大猩猩似的就露兩個眼珠都不行,。冬天圍巾帽子全副武裝，有車都看不清,，戴著內(nèi)里抓絨的皮手套和把套還是凍得疼,，卸完手套手凍得都麻木了。下雪天電動車打滑有時候摔得連人帶車翻了，鼻青臉腫,。前年下那么大雪,，我們照樣得上班，摔得都閃一邊,，頭發(fā)根都扎得厲害,、害怕得發(fā)麻。來回路上車多,，摔倒就面臨被壓,，都不敢點那個剎車。

我33歲,，屬耗子的,，1984年生。我從27歲到30歲,，在臨汾市里買了房,，買了一輛車，生了一個兒子,，家里蓋了個四合院,，這就是我們?nèi)甑囊?guī)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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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子

我們2008年第一年出來,，在北京前后待了十年了。北京是我走得最遠的城市,。

我倆剛開始是自個開個餅屋做餅,，就在清華、北大那塊,，叫西苑一畝園,，承包了個底層商鋪，四五平米的小門臉,。那個村叫一畝園,，人家說原來是皇上種菜的一個園子，那個村就在圓明園圍墻外面挨著,，后來我們走了沒有幾年拆了,，現(xiàn)在那塊全部規(guī)劃為綠化帶。

那會兒什么開支都少,，米面糧油,、房租都便宜。一塊錢兩個燒餅,，烙餅這么大才一塊錢一張,，現(xiàn)在一塊五才能買一個燒餅，一張烙餅三塊。門臉那會兒租金五六百,。住處是單租的,，四五百，說是一層,，和地下室差不多,，房子蓋得特別窄，后面緊挨著一個三層超市,，見不著陽光,。我們?yōu)榱烁苫罘奖悖炼?、面粉等都卸在住房,，出門就是干活的攤位。

剛開始我們做的是老板,。雇四五個人,，太忙了忙不過來，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晚上10點關(guān)門,，洗洗涮涮換換火，11點左右打烊,，剩下什么吃什么,，有時候一天累得連飯都不想吃?；丶?2點睡下,，早上兩三點就得起來做，清早就得給送貨,。在我家拿貨的人特別多,，中關(guān)村硅谷大廈、電子商城的便利店都是我們給他們送卷餅,，那會兒去頤和園賣雞蛋灌餅的流動攤都要在我家拿燒餅,，那塊的八九家飯店的炒餅絲也都是我們給包了。早上5點半我們就得做出一兩千個燒餅,、幾百個卷餅放那,，趕6點都得送到。

賣的餅五花八門,，麻醬的,、五香的、卷餅,、烙餅,、金絲餅、手抓餅、水煎包都有,。早上起來先和面,，一次快一袋面。頭天下午就得把土豆都削好皮擦好洗好放著,，把土豆淀粉洗干凈,。面先發(fā)好，再卷成餅,。老公往大鐵爐上碼,，我得翻面烙熟了叫賣。我話多,、熱情好客,，人家都愛上我家?；鹕蟻砦揖烷_始炒五大桶土豆,，炒絲，一天得200斤,。他把餅烙好我再卷好餅,，訂好的貨一箱箱地碼好，店家過來拿或者我倆輪流騎個電動車去中關(guān)村,、蘇州街送,。這會就已經(jīng)早上6點鐘了，送回來店里就開始叫賣全天的了,。我們那有個農(nóng)貿(mào)市場,，他們熬粥，我就推個三輪車沿街流動,，賣個200塊錢。

除了過年回家,，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緊鑼密鼓地輪軸轉(zhuǎn),。

賣煎餅?zāi)菚嘿嵉枚啵辉绯克妥哓浘鸵u一兩千呢,，一個月有時候賺好幾萬,。但那會兒我們是太累了，我經(jīng)常病,，血壓低,，燙燒傷是家常便飯，在廁所里面都暈倒了好幾次,。干了幾年我就回家了,，又生了個兒子再出來。老公沒回去，他在工程隊上自個包活,，干了幾年,。

老二2011年出生，2013年我再次北上,。生完娃回來我們說找點輕快的干吧,，我再不想接觸這行了。騎一輛幾十塊錢的自行車挨家挨家找工作,，盲目地瞎折騰,。我閑不住，在一家待時間長憋得慌,，一份工作賺得少,，小時工賺得多。最巔峰的時候一天三四份工這么干,。保潔,、小時工，還有去飯店做兼職服務(wù)員,，在前臺打打桌子領(lǐng)領(lǐng)班,，一整天沒有休息。早上五六點就走了,，顧不上吃飯,，晚上八九十來點回去再做飯吃。

兼職四份工堅持了一年多,。早上在物美超市做后廚,，賣盒飯、炸雞,。中午去呷哺呷哺,、金湯玉線做服務(wù)員，前臺,、領(lǐng)班,、撤桌上餐的活都干過，一小時11到13塊,。下午去客戶家做飯收拾屋子,。晚上還得去飯店找份兼職。每天疲于奔命,，自行車最遠騎十來公里,，幾份工作來回倒騰，去人家干活都卡著點,。

下班回來自個悶在屋里吃飯,，八毛錢的白饅頭就點散裝的咸菜,，本來還嘻嘻哈哈笑著呢，眼淚一下就下來了,，感覺一個人在外邊特別苦,、生活太不易。有的保潔阿姨中午找不到管飯的地,，干一中午去外面買一個燒餅或者饅頭啃啃,。再有就是生病的時候特別敏感，飯沒扒拉兩口,，眼淚沒來由地嘩嘩直流,，一個人憋著想家，我?guī)讉€閨蜜都有這種體會,。

原來我干得多,，后來我身體吃不消，慢慢就打兩份工,。我前陣子得了闌尾炎,，感染了盆腔，傷口有七寸長,，算是一個大手術(shù),，我就把工作都給辭了，公司這個家政工作留著,。我在這個公司待了四年了,，做頓中午飯打掃一下。包月,，簽了家政公司,，周一到周五每天四個小時，拿到手兩千塊錢,，每小時25塊,。

剛開始做保潔這行我干不了，一下子從老板降到去給人家打工,，我拉不下這個臉,，后來時間長了，我感覺工作不分貴賤,。保潔在望京做過五六家，上戶一干好幾年,，直到好幾家都搬家了,。有一戶搬到了東二旗，他家買的房子在華彩商業(yè)中心,，這邊一百六十多平的房子對外租,，兩年前一個月一萬六,，一家三口有個孩子在國外。也會有落差,。有的人家可有錢了,，吃穿用都不一樣，有的人特有錢但特別摳,。但我倒沒感覺過成那種樣子會更有質(zhì)感,，我這個人追求沒那么完美，我就感覺都普普通通的,，有房也有有房的難處,。

只要是賺錢的我們都干，現(xiàn)在我倆在這一個月能賺到七八千,。我老公十五六歲就出來給人家做了,，各行各業(yè)都試過，也給人家在飯店里做過服務(wù)員,。前兩年送餐,，趕上了紅利期的幾個月，一天賺四五百,，一個月下來一萬多,，晚上通宵送餐貴點，下午6點走半夜4點多回來,，睡到第二天10點起來再接些零活兒?，F(xiàn)在送餐掙不到錢了，一個月四五千,、五六千,，能撈幾個錢。

我晚上在屋睡,，他白天在屋睡,，他晚上跑一晚上車，接攜程的單,，四部手機倒,，去機場接機送機，晚上不堵車效率高,。今年才開始干滴滴,，把老家牌照的車開來北京。滴滴現(xiàn)在我們外地牌不能跑了,，這兩天抓得可厲害了,，半夜偷著跑唄。夜里12點出門,，早上五六點回屋,，跑一宿,。攜程單子也少了，原來一百多塊錢的單現(xiàn)在七八十,，干得他們都沒勁頭,。不好干。

現(xiàn)在什么都不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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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

我們是山西省臨汾市襄汾縣人,，我們在村里。我嫁的這個定興村小,，娘家是個鄉(xiāng),。

那會家里窮，我自尊心特別強,。我家沒兒子,，我們那重男輕女，沒兒子會被人家看不起,。我就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女漢子,，在家里干的全都是男孩干的活，重活累活都搶著干,，打小就一直跟男孩在一塊玩,。我們都屬于特別懂事的，一看家里情況就自己出去了,。我上公立初中念一半就輟學(xué)了,，我爸媽也沒時間抓我們學(xué)習(xí)，地里忙,，姊妹仨顧不上,，我那會也不好好學(xué)，不念書就幫我媽打下手?，F(xiàn)在我晚上做夢都夢見背著書包上學(xué)堂,，后悔死了。

我爸特別保守不讓女孩出來,。我們那女孩出來打工都跟人跑了,，嫁得特別遠，父母都不讓出來,，后來我結(jié)了婚才出來的,。

我們小兩口在定興村里開小賣鋪，賣過小孩衣服,、養(yǎng)過兔子,，反正是什么都干什么都試了，人嘛就得拼,。自個給自個找一個出路,，我們就抱著只要肯干就不會餓死的勁，沒有目標(biāo),，盲目去實驗,。?

我們那個村的路特別爛和亂，簡直就是不能走的破道,，吃不上自來水還得靠挖井,。我婆家這村從我去時道就爛得不能走，村長每換一屆都說給修,，換了好幾屆了還是坑坑洼洼,，往年夏天下雨的時候更好了，橋斷了,，路都壓壞了,。

在老家一人兩畝半地，有十來畝,，娘家婆家都是五口人的地,。地里種了玉米、小麥,，也有藥材,、花生。原來玉米一塊二一斤,，現(xiàn)在七八毛,。前兩年一下壓下去了。現(xiàn)在化肥也貴,，拖拉機去地里貴,，玉米下來賣不上價錢，農(nóng)民的工都貼里面,，自個干活都不算錢,。

還有人種蘋果，蘋果一年打八九次藥,，套蘋果袋,，膜袋外面還得套紙袋。蘋果原來一塊多一斤,，現(xiàn)在五六毛,，還得求著別人家去拉呢。現(xiàn)在好多蘋果,、玉米還在家里堆著,，都沒人去收，也沒人買沒人要,。這個袋要錢,，雇人要錢,，雇人卸蘋果也要錢，各種開銷都要錢,，最后一畝地下來賺五百塊錢,。來年開春再往地里一投又沒錢了，一年一年見不到錢,。

我們要是回家種地一年下來剛夠本,，還是收成好點的。老家地自個父母幫著種,，靠天吃飯,。我家原來種了兩畝地小麥，播種用了70斤小麥籽,，拿手割完打了70斤,，肥料錢都貼里面了，白忙活,。

我們再搬家都不能回家,，在外面就算賺得少吧，也比家里強點,，現(xiàn)在家里十畝玉米才賺五六千,、七八千塊錢，能干個啥,。在村里紅白喜事也多,，隨禮各種花錢，你回家都坐屋等死啊,。我們留在家種地啥也干不了,，不會種啊都能把地給種死。我們這一輩留在老家做農(nóng)民的很少,，大部分能出來的都出來了,，家里就剩下老弱病殘走不了的了。

小時候村里的三兩面粉廠后來慢慢沒了,。村里一直有個制藥廠產(chǎn)阿膠,，能雇點人，規(guī)模也不大,。剩下就沒什么好干的了,，我朋友在老家開了個飯店，別人賒賬賒得她都沒法干了,。

我二妹讀了高中后留在老家臨汾市里,。她在金店干過。后來又去同仁堂柜臺上班。老公是建筑承包商,，從開發(fā)商手里包工程蓋房子,，就在山西那么一片。流水都投到樓房里面去了,，有些錢要不回來了,，也不好干。

我很想在村里,，誰不知道待在屋里好。但現(xiàn)實擺在那,，錢是最大的障礙,，什么都需要錢，沒錢怎么生活,。政策提倡回家種地,，補貼從上面撈點、到村里扣點,，秋糧補貼的玉米款,、小麥款到我們手里就只剩零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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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

大兒子剛來北京的時候3歲,。我們來了沒幾個月感覺穩(wěn)定了,，就讓他跟著他爺爺來了。后來就是我一直帶著兒子 ,，一直到上完幼兒園,，待了三四年。現(xiàn)在一口普通話,，不會說家鄉(xiāng)話,。后來都回去在屋待了四五年了，他還給別人說我家在北京,，我是北京的,。

他在北京上的幼兒園是住處附近西苑的私立小幼兒園，四五十人,，一個月七八百,，送過去的全是打工子弟的小孩，市場賣菜的,，做小買賣的,，老公上班自己帶孩子的。早上起來特忙我們沒時間送,，10點鐘才送去幼兒園,，下午四五點鐘就下課了，晚上天都黑了就剩我兒子一個人玩，6點多老師打電話我才接的他,，每天如此,。

送他回老家也經(jīng)過了一番苦惱。人家說在北京上學(xué)到一定時候就不能上了,，我一尋思還是讓他打小就在同一個環(huán)境里面,，要是中途回去再跟不上，孩子自卑心更大,。我們那,，之前你在別的學(xué)校念，轉(zhuǎn)學(xué)籍回來現(xiàn)在都不好弄,。很麻煩,，有的轉(zhuǎn)不了。

我一個老鄉(xiāng)房子買在河北新開發(fā)的地方了,。比我北漂年數(shù)多,，孩子16歲了。他原來在香山四王府?dāng)[攤賣麻辣燙,。去年下半年那塊拆遷得特厲害,，不讓干了。他們家后來舉家搬遷找地方干,，不準備回老家了,，看孩子在哪吧。兒子在廂紅旗附近上的民辦學(xué)校,，在北京不能考,，去年9月去河北念的寄宿制高中，一周回來一次,。他兒子去了就是倒數(shù)第一名,，跟不上人家。

我家兒子回老家起初也跟不上,。老家那邊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抓應(yīng)試教育,，剛開始去幼兒園就得寫寫寫，幼兒園就跨著一年級的課,。北京是智力開發(fā),，背兒歌，就沒有抓過筆,，他一二三四五都不會寫,。

北京小孩下午都是4點下課，我們那都是寄宿在學(xué)校,，半個月回來一次,，天不亮就起來跑操,，跑操完了早讀，6歲上小學(xué)就有晚自習(xí),。

我們那考試不好考,，像北京有四百多分考一個高中，我們那得六百多分,，一般成績普通的不特別好的都考不上,，上高中的話能考一半吧，一半就上職高了,。我兒子現(xiàn)在初一考六百多分,，在全班60個學(xué)生里都還考第33名。孩子現(xiàn)在壓力太大,，作業(yè)多得要命,，每天就是寫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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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一位老人和一名兒童坐在村邊的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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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來年前村里有公辦學(xué)校，那會學(xué)校還收學(xué)費?，F(xiàn)在學(xué)校不收費了,，但去這種學(xué)校的人也少，都涌進了民辦學(xué)校,。公立的都沒有學(xué)生了,，好老師都被私立挖走了，原來是一個班五六十個人,，現(xiàn)在幾個班并在一起都沒那么多人了,。

定興村廢棄的小學(xué)被村里的退休老師承包下來，開了個私人幼兒園,，村里唯一的一個,，我家小兒子在那上，明年和他哥哥一樣去寄宿學(xué)校了,。村里面現(xiàn)在沒有小學(xué)和初中,。所有的民辦、公辦學(xué)校都在汾城鎮(zhèn)和趙康鎮(zhèn),，相距十來里路,，必須得去鎮(zhèn)上寄宿。

我們山西人都還好點,，一年回去兩次三次,，有的四川的幾年都不回去一次。這次我回家辦事,，來的時候拉了一個孩子,，我跟孩子聊了一會兒，我那眼淚啊就感覺是在那個眼眶打轉(zhuǎn)。我問孩子你希望什么,，他說我希望爸爸媽媽在我身邊,。我一想我的媽啊，我走的時候,，我家兒子送我,，車門一關(guān)，我兒子扭頭就走了,。反正就感覺特苦特別對不起孩子,，真的。

大兒子經(jīng)常一個人出去玩,。后來他在農(nóng)村我媽那,，我叮囑他一個人不能出去瞎跑，“外面偷小孩特別多,，把你偷走了怎么辦,，你要是丟了，你都沒媽媽了,，媽媽也沒兒子了,。路上車多，你過馬路的時候要看車,，在街道上走要靠邊走,。”最后聽我媽說,，他走路就是緊靠著墻走,，回來衣服上蹭得都是白灰。他說媽媽我才不跑呢,，我跑了我就沒有媽媽你就沒兒子了,。

那會他小時候塑料瓶一毛多錢一個，我?guī)鋈ネ娴臅r候沒事就撿起來,，說賣了錢給你買書包,。后來我們?nèi)游飯@玩，兒子看到垃圾桶就去里面扒拉瓶子,，說媽媽你看這個能賣錢,。我們家超市門口有個玩具車，我們偶爾給他一個鋼镚去玩,，有時候騙他給他個一毛錢,，說這個車壞了。別人家孩子當(dāng)天買不到好吃的好玩的會哭著鬧著撒潑打滾,，我要說不買,，他心里再不高興就過去了也不說,，衣服也不挑剔，買啥穿啥,。我就感覺孩子不能慣著,，惜子如害子。

孩子的心都是一樣的,，我家老二可聰明了,，經(jīng)常打電話問媽媽多會過年呀。其實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不直接說讓你回來,，小孩知道過年你就能回來和他團聚。

老大人前不愛說話,。有點孤僻,、沉默寡言，不輕易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情,，脾氣特別執(zhí)拗,。我感覺他有自閉癥。打小就是在屋,，我給他買的積木,，他能堆出好多你都想象不到的形狀：囍字、自行車,、刀劍、風(fēng)火輪,，沒人教他自個想出來形形色色的模樣,。外面下雪了就蹲在門口的院落里一個人玩一下午。經(jīng)常一個人玩,，獨處的時間比較多,。

他在北京待的時候也沒有朋友，回到老家村里更是一個朋友都沒有,。他在鎮(zhèn)上寄宿的學(xué)校不像以前在村里上學(xué),，一放學(xué)回來，學(xué)生都是一個村的,。你去了那全是別的地的,，一逢禮拜天都各回各家了，村里面就沒有人,。到現(xiàn)在我兒子在家,，你叫他和小朋友去玩，出去還沒十分鐘又回來了,。

兒子上的趙康鎮(zhèn)的一所私立學(xué)校,，這個學(xué)校從一年級到高中都有,。那塊教得好考得好，考走的學(xué)生多,，去的人特別多,，周圍鎮(zhèn)上、別的縣的,、外省的學(xué)生也有,，都是擠破腦袋去的。初中一個年級十來個班,，一個班六七十個學(xué)生,。小學(xué)期間學(xué)費剛開始是1700，后來一路漲,，現(xiàn)在初一是3500,，還有學(xué)雜費、資料費什么的,，下來得3700,、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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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南郊的城中村內(nèi),，一名北漂的務(wù)工人員經(jīng)過煙霧彌漫的燒烤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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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孩子心底希望一定要考大學(xué),，其實心里抓得緊，嘴里都不能說,。每次就說兒你要好好學(xué),，你看爸爸媽媽都沒有文化，在外面多么累,。他說我知道,。孩子考試考得不好，讓他自個發(fā)揮,，不要再強逼他了,，他心理壓力已經(jīng)夠大了。他從不會去問為什么我不能留在北京,、在父母身邊上學(xué)這些問題,。

大兒子可憐，那會跟著我在外邊吃苦受罪,，我們哪有時間管他呀,。老二也夠可憐，過完一周歲生日就一直跟著爺爺奶奶,。有的人光想著說孩子帶在身邊,，誰不想帶在身邊，但是可能嗎,。孩子帶在身邊一個月還有錢嗎,。我們工作這么忙早出晚歸,，沒法顧著孩子，把孩子放哪,，一忙起來孩子連飯都吃不上,。這是生活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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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我們兄弟姊妹21個,，我爸我媽兄妹各五個,，八九個在北京。我舅舅,、我姨媽,、我姑姑全在北京做早點，剛來就投奔了他們,。同輩的舅舅家兒子送外賣和快遞,。有的就要回家了，待不下去了,，房租漲得貴,，就都要走了。真正想要在北京久留的沒有,。

我還有個朋友在北京做服裝生意,，自個開了個服裝廠，在大紅門做批發(fā),。我穿的皮褲啦裙子啦都是她那做的,。大紅門說要拆，他們已經(jīng)找好了去天津的商鋪了,。

我們現(xiàn)在好了,。2017年春節(jié)在臨汾市里買的房，下了高鐵就可以看到我家,。北京有個飯店的老板就是在我們那開發(fā)的，我買的那個房子和飯店的名字一樣,，戶型,、外觀的設(shè)計都是根據(jù)北京蓋的。

買的那塊全是學(xué)區(qū)房,，就打算這個房子修好弄好了讓兩個兒子去那,。到時候就能進公立了。我的那房在我們那四線城市就算是最貴的房,、最好的小區(qū)了,，現(xiàn)在漲到6000塊一平。

我們靠自己的雙手出來賺錢,，靠自個苦,。我們都犧牲了家庭在這打工,，已經(jīng)夠不容易了，搬家越來越遠,，房租越來越貴,。我們一個月才賺多少錢，舍不得吃,，舍不得花,。沒錢你拿什么維護你的親情、友情,。

我基本上就感覺北京是家,，家里是店了。一年在屋才能待幾天,。

我們不可能一輩子在這打工,，我快把臨汾的毛坯房裝修好，我倆就最多再在北京待一兩年,，看臨汾有啥好干的就回家,，父母歲數(shù)也大了，孩子也該照顧了,，家里沒我們也不行啊,。

回去以后我就開個小飯店什么的我就能干，他想干嘛就自個干嘛去了,，我們原來不就是干這個的嘛,。譬如說你干什么也不行，只有賣吃的永遠不會退化,，衣服可以不穿,，飯不可能不吃吧。

（文中李秀英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