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界開始步向終結(jié)的那天,剛滿10歲的辰辰正坐在父親的車?yán)?,駛在美國的公路上?/p>
旅行是父親提出來的,,名義上是參加商貿(mào)會談,順便帶她見見世面,。但辰辰心里清楚,訪美參會是假,,探望慕星是真,。
慕星是辰辰的姐姐,21歲,,在加州理工讀大三,。辰辰很早就知道她和父親的關(guān)系并不和諧。這次得知他們要來,,慕星不僅相當(dāng)反感,,還在那個周末報名參加了鹽湖城的學(xué)術(shù)會議,避而不見,。
父親知道后,,瞞著慕星修改了行程,直接轉(zhuǎn)機飛去了猶他州,。
見到兩人來了會場,,慕星的表情立刻僵硬起來。她沒說出任何寒暄的話,,只是伸出胳膊,,嚴(yán)肅地和父親握了握手。
父親點頭,,隨即通知慕星退掉機票,,跟著他們一起開車返回洛杉磯。慕星極力爭辯,,但父親并未留下商量的余地,,徑直帶著辰辰到附近的汽車旅館住下。辰辰徹夜未眠,擔(dān)心姐姐會按原計劃搭飛機離開,。但在第二天早上,,慕星還是如約等候在了父親租來的車前。
從鹽湖城開回帕薩迪納需要九個小時,,車?yán)锏臍夥兆屵@時間仿佛延長了一倍,。不管辰辰如何嘗試,除了一問一答式的客套,,慕星和父親似乎都沒有改善交流的興致,。
就在她以為這種情況將一直持續(xù)至旅途終點的時候,世界末日到來了,。
征兆最先來自腳下,。車輪沒來由地打滑,辰辰往外一看才發(fā)覺是路面發(fā)生了扭曲,,大地如被液化一般,,波瀾起伏,振蕩不斷,。
北方的地平線突然閃出強烈的光,,將整片天空點燃,燒成通紅,。磅礴的黑煙迅速升騰,,形成一朵碩大的蘑菇云,將最后的旭日遮掩殆盡,。
“黃石火山,!”慕星驚詫地說。
辰辰轉(zhuǎn)頭,,看到遠(yuǎn)方似乎升起了一堵墻,,仔細(xì)觀察才發(fā)現(xiàn)那是由火山灰、礫石和無數(shù)碎片組成的火山塵暴,。父親盯著后視鏡,,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慕星告訴父親附近有個應(yīng)急避難所,,她手上有鑰匙,。父親遲疑片刻,立刻駕車沖開路障,,朝目的地疾馳,。然而塵暴的速度比他們快得多,伴隨著超級火山震天的怒吼,,能見度迅速下降至百米以內(nèi),。拳頭大的礫石不斷撞擊車體,,在窗戶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白色的凹坑。
辰辰驚恐地看著一棵不知種類的樹眨眼間被吹走了所有的葉子,,隨即被連根拔起,,消失于視線之中。
一聲巨響,,車頭撞在了避難所外的告示牌上,。慕星從手套箱中搜索應(yīng)急用具,卻只翻出了兩個在山林火災(zāi)中使用的便攜氧氣面罩,。父親見狀,,毫不猶豫地把面罩分給兩個女兒,隨后撕開自己的襯衫打水浸濕,,蒙在臉上,。
車門一開,辰辰立刻便置身塵暴之中,??諝饫锍涑庵蚧堑奈兜溃赣H摟住女兒,,用身體充當(dāng)屏障抵住狂風(fēng),,緩步朝避難所前進。不到50米的距離,,他們足足走了近五分鐘。如果不是姐姐緊緊牽著,,辰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走在何處,。
避難所的門很緊,父親把全身的重量壓上才將它打開,。慕星立刻拉著辰辰?jīng)_進安全區(qū)域,。電源啟動,新鮮的氧氣吹走浮塵,,運行正常,。
“這是我和幾個同學(xué)一起買下的。黃石早晚都會爆發(fā),,沒想到會這么早,。”慕星邊檢查設(shè)備邊說,。
父親毫無征兆地跪倒在地,,喉嚨里發(fā)出沉重的嘶鳴。辰辰慌忙扯去襯衫碎布,,卻發(fā)現(xiàn)父親的臉上已被火山灰覆滿,,早已無法正常呼吸,。他緊緊握住辰辰的手,眼睛卻注視著不知所措的慕星,。
“你干得不錯,。”他說,,“不要隨便相信別人,。”
然后,,就剩下姐妹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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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來美國前,辰辰只見過慕星兩面,,一次是剛出生不久,,一次是母親的葬禮。這兩次中,,她僅對后者有著些許印象,。
母親患的是亨廷頓舞蹈癥,無法治愈,。母親不愿讓父親和辰辰承受如此包袱,,更不愿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失去控制毫無辦法。她選擇了安樂死,,葬禮安排在去年,。近十年沒有回家的慕星出席了儀式,并和父親大吵一架,,當(dāng)場走人,。
“難道因為身體不受控制,就要選擇放棄人生嗎,!”辰辰還記得慕星當(dāng)時這樣質(zhì)問父親,。她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做到那種選擇所要付出的艱難與努力,這實在超過了她的想象,。
同樣無法想象的還有慕星的生活,。據(jù)辰辰所知,慕星從小便被送往大洋彼岸,,在素昧平生的姑姑照看下讀書上學(xué),。父親是個既強勢又有控制欲的人,送慕星出國大概也是他的主意,。辰辰很想知道慕星當(dāng)初是否抗拒過這一決定,,現(xiàn)在是否又有所改變。然而如今父親已死,,這問題也變得無關(guān)緊要,。
慕星只給辰辰留下半小時告別的時間,,便要把父親的遺體拋到避難所外。辰辰哭著叫了半天,,慕星卻冷漠地解釋說,,遺體分解會額外消耗氧氣,必須精打細(xì)算,。辰辰很想辯駁,,卻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幾度掙扎之后接受了這一決定,。
避難所的生活極其單調(diào),。慕星要求辰辰每天上午8點起床,飯后進行一小時的室內(nèi)運動,,隨后接受慕星輔導(dǎo)的基礎(chǔ)教育,。下午的安排同樣如此。晚飯后是辰辰的自由活動時間,,因為慕星要對避難所進行例行檢查,,除了清點食品存貨、檢測水源質(zhì)量,,還要對供電,、空氣循環(huán)和水循環(huán)系統(tǒng)進行壓力測試,確保在她們睡覺的八個小時內(nèi)不會出現(xiàn)任何問題,。
辰辰不喜歡慕星的嚴(yán)苛要求,,因此十分珍惜這段時間。她最喜歡跑去藏書角一個人呆著,。避難所不算大,,也就100平米左右,算上各類維生設(shè)備,,空間其實已經(jīng)相當(dāng)緊張。但慕星仍在這里保存了一千多本紙質(zhì)圖書,。書籍絕大多數(shù)都是英文,,辰辰看不太懂,只能讀讀插圖,。
即便如此,,辰辰對此還是樂趣十足。她將這當(dāng)作尋寶,,總是挑挑揀揀,,看看哪本的插圖最有意思。有一次,,她還從墻角的縫隙里翻出了份手寫的草稿,。辰辰猜這大概是慕星的畢業(yè)論文,,但不知為何沒有完成。
回憶起來,,自從住進避難所,,她還沒見慕星來過藏書角。
那天晚上,,辰辰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本1992年出版的中文書,。這讓她激動了半天。封面上大概是作者的照片,,棕發(fā)的男人戴著眼鏡,,斜斜地坐在輪椅上,干瘦的雙手在胸前交叉,,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嘴上咧著辰辰所見過的最溫柔樂觀的笑容。
翻開扉頁,,父親的簽名竟端正地寫在上面,。書是父親的?為什么會在這里,?她搞不懂,。辰辰再次凝視封面,出于某種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原因,,她覺得這個人很熟悉,。
“他是霍金?!蹦叫遣恢螘r出現(xiàn)在了她的背后,,“是這世界最偉大的物理學(xué)家之一?!?/p>
“他還活著嗎,?”辰辰問,隨即想起了黃石火山爆發(fā)的景象,,頓時覺得自己很笨,。
“我18歲那年,他去世了,?!蹦叫菗崦菚姆饷妫霸敬蛩愦髮W(xué)畢業(yè)就去拜訪他,,卻再也沒機會了,。”
辰辰鼓起勇氣,,把那份藏起來的論文翻了出來,?!敖憬悖@是你的對吧,?為什么沒寫完呢,?”
慕星的表情突然變了。辰辰分不清那到底是困惑,、傷感,,還是憤怒。慕星一把奪過,,將它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那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她把書從辰辰手中奪走,,塞在書架頂上,快步走向臥室,,在門口又回頭補了一句,,“那些書,你也別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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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盡管這么說,到了第二天,,慕星卻主動把辰辰拉到了藏書角,。她將書一本本打開,對辰辰翻譯標(biāo)題,,大致解釋里面的內(nèi)容,。慕星還取下了那本中文書。她告訴辰辰,,這本書的作者霍金患上了運動神經(jīng)元疾病,,無法行走、站立,,甚至說話,。他人生中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是在輪椅上度過,卻完成了大量研究,,并通過寫書將關(guān)于宇宙的知識普及到每一個人的腦中。在晚年的時候,,他還利用自己在公眾中的影響力,,呼吁人類要走出地球,成為漫步星際的文明,。
“但是我們沒有,。我們連火星都沒有去,。”辰辰糾正道,。
慕星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辰辰以為自己說了錯話,,頓時又有點犯怯,。
見她這副模樣,慕星又笑了,。她摸摸辰辰的頭,,接著解釋說,霍金最重要的研究其實并不在這本書里,。
宇宙中有一種特殊的天體,,名為黑洞。它們是巨大的恒星死亡之后坍縮形成的終極形態(tài),,從釋放光明的星星轉(zhuǎn)變?yōu)槲杖f物的無底洞,。任何接近的物體都無法逃脫,它們被撕裂成碎片,,成原子,,消失在奇點之中不復(fù)存在,是宇宙終結(jié)之處,。
然而霍金發(fā)現(xiàn),,根據(jù)量子理論,黑洞并非絕對如此,,偶然形成的粒子有可能逃出黑洞的束縛,,甚至發(fā)出能被探測到的輻射。而黑洞本身,,也會在這輻射之中不斷消耗能量,,最終蒸發(fā)不見,令萬物重歸光明,。
“這叫霍金效應(yīng),。”慕星對辰辰說,。
辰辰第一次發(fā)現(xiàn),,慕星的面孔俏麗明亮,眼中仿佛有光,。
時間悄然過去數(shù)月,,兩人關(guān)系有所緩和,避難所的物資卻日益緊張。慕星發(fā)現(xiàn)補給儲備出現(xiàn)了差錯,,提供維生素的番茄罐頭存貨超量,,真空包裝的碳水化合物卻少了一半。與此同時,,或許是因為需要處理的火山灰太多,,空氣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濾網(wǎng)消耗速率也遠(yuǎn)超預(yù)估。
慕星告訴辰辰,,附近的鎮(zhèn)上有一座大型商場,,食品、設(shè)備和藥物應(yīng)有盡有,。黃石火山的噴發(fā)很突然,,那邊或許還保存完好。辰辰也想跟著一起外出行動,,卻被強硬地拒絕了,。
首次外出,慕星整整花了九個小時,。之后的耗時逐次下降,,最終穩(wěn)定在六個小時左右。每次慕星離開,,辰辰都擔(dān)心她再也不會回來,。幸運的是,這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
慕星帶回避難所的不僅是補給品,,還有來自外面世界的消息。許多幸存者和她一樣四處搜尋物資,。他們告訴慕星,,世界已經(jīng)步向終結(jié)。黃石公園的火山灰覆蓋全球,,引發(fā)了嚴(yán)重的生態(tài)災(zāi)難,,金屬粒子升入高層大氣屏蔽了衛(wèi)星通信,失去控制能力的政府迅速瓦解,,隨之而來的數(shù)輪暴動,、減產(chǎn)、瘟疫,,將地球人口削減了將近一半,,文明則回到了200年前。
隨著外出的次數(shù)增多,,辰辰敏銳地注意到姐姐的情緒日益低落,。有些日子,,慕星甚至?xí)炎约宏P(guān)在房里數(shù)個小時,反復(fù)收聽避難所的無線電臺,,但音箱里除了空白的噪音,什么都沒有,。
慢慢地,,來自外面的消息也越來越少,即便有也盡是些壞消息,。據(jù)說為了求生,,有的人接受了尚在實驗中的基因療法,有的人則與人工智能結(jié)合,,把自己變成了半人半機器的賽博格,。他們在大地上橫行,對茍活的人們作威作福,。
情勢日漸惡化,,避難所的消耗卻只增不減。為了避開附近游蕩的惡徒,,慕星更改了作息時間,,晚出早歸,以求安全,。
即便如此,,那天慕星還是嚇了辰辰一跳。她返回到避難所的時間比預(yù)計提前了一個小時,,身上濺著大片的血,。辰辰連忙搬來醫(yī)藥箱,慕星卻擺手告訴她,,這血不是自己的,。
慕星洗了個澡,用帶回來的補給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閉口不言經(jīng)歷了什么,。辰辰暫且放松了些。但在當(dāng)天中午,,慕星便發(fā)起了燒,,體溫幾個小時內(nèi)便升到了40攝氏度。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臉頰緋紅,,胡亂說著些聽不懂的話,仿佛沖著空氣發(fā)怒——“如果有更多的時間就好了,!”“為什么不堅持得久一點,!”“一切本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去世得那么早!”“你不過也是個被病痛折磨的普通人,!”
辰辰不知道姐姐在和誰說話,,也許是父親的在天之靈,也許是別的什么人,。但她知道這是感染了病菌,,急需藥物治療。然而避難所醫(yī)藥箱里的抗生素兩個星期前就用完了,。
她不知道慕星能不能熬過這關(guān),,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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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走出門外,,辰辰才認(rèn)識到這世界究竟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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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23日,,美國航天局“好奇”號火星探測器在火星維拉魯賓嶺的“自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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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雖是午后,,天色卻陰暗得如同黃昏時分。陽光無法穿透厚重的煙云,,僅能看到黃綠色的模糊輪廓,。黃石火山仍在噴發(fā),熾熱的巖漿將地平線映得火紅,,800公里的距離也無法阻止高溫擴散至此,。
即便穿戴了全套的隔離服,辰辰還是聞得到那消散不掉的硫磺味道,。衣服是為成年人設(shè)計的,,對辰辰并不合身。她想把袖子和褲腿裁短,,又擔(dān)心會破壞隔離效果,,只好作罷。
辰辰出門時帶上了紙質(zhì)地圖,,慕星教過她如何利用指南針辨別方向,,那座大型商場距此足有十公里,不過三公里外就有一家獸醫(yī)診所,。順利的話,,日落之前就能返回避難所。
此外,,她還帶上了那本霍金的中文書,。辰辰也說不上來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覺得這樣很安心,。
四周安靜極了,,連一絲噪聲都沒有,,這令她有點不太習(xí)慣。隨后辰辰意識到,,原來過去的噪聲來源于活著的生命,,樹枝搖曳、鳥兒啾啾,、車行路面……現(xiàn)在這些都沒有了,,只剩下死寂的虛無。
宇宙是不是也是這樣呢,?她沒來由地想,書上說,,由于沒有空氣,,宇宙中也是寂靜無聲的。這么看來,,腳下的土地大概與那些空曠的星球差不多吧,?類比之下,黑洞又在哪兒呢,?
辰辰盯著遠(yuǎn)方活躍的黃石火山,,大概那里就是摧毀一切的黑洞吧。這想法讓她緊張起來,,不自覺地想要繞開方向,。她可不想被它的引力扯碎。
突然間,,她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別人的腳步聲。辰辰立刻站定,,小心地環(huán)視周圍,。沒有。除了被火山灰覆蓋的荒廢村鎮(zhèn),,什么都沒有,。她的心臟怦怦直跳,聲音大到無法忽視,?;蛟S有腳印,?不,,遍地的積塵上只有自己的腳印。
辰辰做了幾次深呼吸,,小心翼翼地邁了一步,。
那聲音又來了,。
來不及觀察,辰辰嚇得拔腿便跑,。她提著寬大的褲腿一路猛沖,,沒幾分鐘便到了獸醫(yī)診所。大門緊鎖,,門上的玻璃早已被人打破,。辰辰彎腰鉆了進去,一股腦沖到柜臺后,,捂著嘴巴蹲在角落,,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幾分鐘過去了,,什么都沒發(fā)生,。
辰辰小心翼翼探頭出去。街上依舊一片寂靜,,空蕩蕩一無所有,。她又多等了五分鐘,確定沒人跟蹤才舒了口氣,。
然而獸醫(yī)診所的情況不容樂觀,。藥柜被人洗劫過,空空如也,。她翻開柜臺,,卻只找到幾支真空包裝的一次性注射器。怎么辦,?難道去商場,?
她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弄不清上面的時間究竟準(zhǔn)不準(zhǔn)確,。怎么偏偏忘了戴表呢,?辰辰又擔(dān)心起姐姐的安危。離開的時候慕星尚昏睡著,,不知道現(xiàn)在醒了沒有,。發(fā)現(xiàn)辰辰不在,慕星是否會冒險出來搜尋,?
辰辰甩開那些不好的念頭,,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走入診所后部,。這里更加陰森可怖,,光線暗到無法分辨?;\子里關(guān)著不少動物,,呆立不動,,如同龐貝死城。龐貝,?是這個名字嗎,?辰辰并不確定。
走進手術(shù)室,,最令她恐懼的景象出現(xiàn)了,。黃石火山爆發(fā)時,這里正準(zhǔn)備進行一臺手術(shù),,被麻醉的大狗還躺在手術(shù)臺上,,醫(yī)生和護士卻得知了消息。他們蜷縮在角落相互擁抱,,被火山灰覆蓋的臉上表情驚恐,,嘴巴大張幾近脫臼,卻只吸入了致命的粉塵,。
辰辰站在門口發(fā)抖,很長時間不敢挪動分毫,,直到她看見手術(shù)臺上那保存完好的救命針劑,。“Anti……biotic”,,沒錯,!就是它!
辰辰興奮地把抗生素用繃帶重重包裹塞進口袋,,心卻突然涼了下來,。
口袋是空的?;艚鸬臅灰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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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生素起了作用,注射之后十分鐘,,昏睡的慕星便不再哼哼,,體溫也降了下來。辰辰端了碗水,,打濕毛巾后覆在姐姐的額頭,,慕星的眉頭漸漸放松,甚至露出了愜意的表情,。真是萬幸,。
兩小時后,雖然有點頭暈,,慕星卻已經(jīng)可以下地,。辰辰扶著姐姐洗了把臉,,隨后交代了自己冒險外出的經(jīng)歷,包括丟了霍金的書,。
慕星靠在墻邊,,一言未發(fā)。辰辰抱著姐姐的胳膊連聲道歉,,表示等慕星身體恢復(fù)得好些,,一定會跟她一起出去尋找,哪怕把整個鎮(zhèn)子走遍也不放棄,。
沉默半晌,,慕星才緩緩開口?!澳愕哪_印,,擦過了嗎?”
“沒……沒有……”辰辰茫然地說,。為什么要擦腳?。?/p>
“你這個傻瓜,!他們看到了會跟來的,!”
慕星抓起掃帚,疾步奔至門口,,卻如石柱般愣住了,。辰辰不明就里,還以為姐姐又頭暈了,。慕星把辰辰舉了起來,。
觀察窗外,一個陌生的男人隨著腳印在外徘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辰辰大腦無法轉(zhuǎn)動,,除了這兩句話什么都說不出來。
慕星頹喪地坐在地上,,嘟囔著猜測那男人到底屬于哪個幫派,,是否通知了他的伙伴。她環(huán)視避難所,,又久久地注視著辰辰,。隨后,慕星做出了決定,。她命令辰辰穿好隔離服,,接著取出書包,往里面塞了足夠一個星期的食物和水。
在藏書角,,慕星毫不猶豫地將書籍拋到地上,,用力扯下書架,露出藏在背后的應(yīng)急通道,。
“記住,,往南走,避開主路,。不要相信任何人,。”慕星爬上梯子,,從出口門板上取下早就藏好的手槍,,檢查上膛。
“那你呢,?”辰辰慌張地問,。
慕星撫摸辰辰的臉,眼里盡是溫柔,,“我會想辦法跟上的,。”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辰辰爭辯道,卻意識到這毫無意義,。
就像父親當(dāng)年送自己出國一樣,,慕星也對辰辰下了毋庸置疑的命令,。也許多年之后,,當(dāng)辰辰迎來成年之時,慕星會重新考慮她的意見,。但不是現(xiàn)在,,不是此地。
辰辰打開門板,,最后看了避難所一眼,,鉆了出去。
重新回到荒蕪之中,,辰辰費了些時間才分辨出自己身在何處,。黃綠色的太陽在西方低垂,辰辰?jīng)]有回頭,,朝著南方跑去,。
她不敢想象慕星將要如何面對那個陌生男人。也許還有很多人,,也許還有武器,。慕星怎么能應(yīng)付得來,?
也許我該回去。辰辰想,。再說了,,她答應(yīng)過我,會跟上的,。
可是……
眼前卷起了一陣旋風(fēng),,厚重的火山灰揚起,在陽光下竟顯得有些渺小,。
我不是慕星,。辰辰停下了腳步。姐姐也不是父親,。
我不會讓她犧牲自己,。哪怕即將迎來生命的終結(jié),我也要和她待在一起,。
辰辰開始往回跑,。盡管沒有任何對抗那陌生男人的點子,她卻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堅定地相信自己,。
就在即將抵達避難所的時候,,槍聲響了。
辰辰愣了,,接著發(fā)狂地跑了過去,。避難所的門口大開,她迎頭沖入,,決心要與那陌生男人以命相搏,。
然而,她錯過了機會,。
陌生男人倒在地上,,鮮血自他身下汨汨流出。慕星立在墻角,,雙手握槍不住地發(fā)抖,。
“槍走火了……”她顫著聲音對辰辰說,“他說,,他是來還書的……”
辰辰低頭,。陌生男人的懷里,卻是那本霍金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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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再多的抗生素,,也無法挽救失血過多的生命。在臨終前的最后時光,陌生男人諒解了慕星的舉動,。他對姐妹兩人說,,“不要隨便相信別人,但也不要放棄希望,?!?/p>
陌生男人死后,慕星本想把他的遺體拋到外面,,但從其衣兜里發(fā)現(xiàn)一把車鑰匙后,,她改變了主意。酒紅色的車停在避難所外50米的地方,,就在告示牌下,。那是輛電動車,電量足夠她們跑到洛杉磯,。
慕星帶著辰辰,,對陌生男人深深地鞠躬,隨后以書為棺材,,重重疊起,,將他埋葬在避難所中。她們重新打包了補給,,最后一次檢查了系統(tǒng),,然后關(guān)閉了避難所。
啟程后,,辰辰打開了廣播,,音箱里傳出的依舊是空白的噪音。她失望地想要關(guān)上,,但慕星制止了她,。
地平線出乎預(yù)料地亮了起來,是日落的方向,。原本濃重的煙云散開了片刻,,即將落幕的夕陽抓住機會,,將光明撒兩人身上,。盡管只有短短一瞬,卻也已經(jīng)足夠溫暖,。
“姐姐,,你后悔過嗎?”辰辰兀然地問,,卻發(fā)覺自己不知是想問父親,,還是別的什么。
慕星沒有回答,她發(fā)動引擎,,駛上公路,。“為我讀一下吧,,那本書,。”她這樣說,。
辰辰打開書包,,注意到里面安放著那篇揉成一團的未完成的論文。她取出那本書,,隨機打開的書頁空白處上,,父親的筆跡清秀地寫著這樣一句話:“在我21歲的時候,我對幸福的期待就已下降為零,,從那時開始,,任何一點小小的快樂都能讓我覺得幸福異常?!?/p>
模糊地,,她感受到了關(guān)于時間的奧秘。
于是,,她把書翻至首頁,,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一位著名的科學(xué)家曾經(jīng)作過一次關(guān)于天文學(xué)方面的講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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