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冬天,,一到天黑,,我們幾個在考前美術班的學生便聚在范老師的宿舍,聽他講藝術界的各種事情,,談著塞尚,、莫迪里阿尼、莫蘭迪,、米開朗基羅……喝著酒,,到了半夜,我們餓了,,范老師就把不銹鋼的碗倒上色拉油,,在那種電絲圈的電爐上煎雞蛋,。范老師收了學費之后的幾天,每天會請很多學生一起去下館子,,我們吃著肉,,吃著辣椒炒油渣子,還會吃到啤酒鴨……范老師叫上很多啤酒,,他會在喝第一口的時候舉起杯,,笑瞇瞇的,臉上是小孩子那樣純凈的笑容,,眼睛里卻有那種無所謂的不羈勁,,和大家說:來,一起搞一下,!
連續(xù)幾天搞一下搞一下之后,,范老師身上就沒什么錢了。我們一些學生,,包括我,,有時家里沒錢寄來,交不上學費了,,范老師也不提,,照樣讓我們留在班上學習,照樣讓我們?nèi)ニ情g小小的教師宿舍,,聊天喝酒吃煎雞蛋,,照樣帶我們?nèi)コ责^子……我們無憂無慮,也沒心沒肺,。他的教學方法也與其他美術班不一樣,,鼓勵我們直接向西方的經(jīng)典大師學,我們班的繪畫面貌很獨特,,經(jīng)常會有別的美術班的學生跑過來看,。
1990年底,因為范老師的油畫作品《薄雪》入選了第七屆全國美展,,學校同意他到北京的徐悲鴻油畫研修班學習,。我和另一個益陽同學曾輝志(他在1993年考上了中央美院油畫系)1991年春節(jié)過后也就跟過去。那時他手頭并不寬裕,,雖是帶薪進修,,可每月工資就兩百多,女朋友在廣州,,那兒物價高,,他可能也會給女朋友匯錢。租不起帶暖氣的房子,,他在地興居租了一個小民居,,有兩個不大的房間,他讓出一間給我們住,。幾乎每晚都有范老師的朋友過來用電爐做飯做菜,,喝酒聊天,他就安排他們輪流給我們當模特畫素描速寫,。
有一個學生后來回憶,,范老師1991年從北京回來后不久,請他去吃早餐,,到了早點攤,,口袋里卻只能摸出一塊一。他說現(xiàn)在一想起這事,,就想哭,。
那年我考上了浙江美術學院,老師很高興,,經(jīng)常說起我有次和幾個學生一起去考中央工藝美院的事情:我在火車站突然說,,我還是要當藝術家,不想做設計,,這次去考可能會考上工藝,,于是就掉頭回去了。這個事情我自己一點都記不起來,,但范老師記得,。
1992年,有一天晚上11點多了,,我在宿舍,,有人敲門,竟然是范老師出現(xiàn)在面前,,原來他正好出差到杭州,,就過來看我,校門關了,,他翻墻進來的,。第二天,他請我和我的幾個朋友吃飯,,有楊福東,、陳曉云、張昕,、陸蕾平等幾個人,,我們喝了好多黃酒。他說他一晚沒睡,,因為我們說黃酒后勁大,,他就坐在床上等,,一直也沒等到后勁。
1999年,,我從北京到了深圳,,12月底的一天,我想一個世紀都要過去了,,就去廣州看望范老師,。在他家,師母做的飯,,還帶回來一箱紅酒,,我倆把這箱酒喝完了。這是我喝酒的最高紀錄,。范老師以后還和人說起:“我們搞過一次厲害的,。”
2012年我在廣州開個展,,他應邀前來,,那天他說現(xiàn)在不喝酒了,心臟支了幾個支架,。2013年他很興奮地告訴我,,他在北京時資助過的一個朋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成功的地產(chǎn)商,,他們正在大理建一個藝術小鎮(zhèn),,他說搞完了他就安安心心在大理住下來畫畫,自己的房子劃分出一個大畫室,、一個大客廳,,其他就多分出一些客房,這樣朋友們就可以過來住,。
5月初,,一個他以前的學生告訴我老師住院了,那天我才知道他患癌五年了,,除了很少的幾個人,,他沒和大家說。我說第二天就去看他,,一會兒這位同學又來電話說,,他的癌癥治療得很好,正在康復中,,讓我們不要去,。月底,就等來噩耗了,。其實帶走范老師的不是癌癥——據(jù)說治療得很成功,,體檢也查不到癌細胞了——而是在大理突然感冒了,,他沒當回事,拖了五六天不見好,,同事們感覺不妙強送他回廣州,,但沒幾天就昏迷了,最好的醫(yī)療團隊搶救了一個多月,,也沒挽救過來。
那幾天,,只要提到范老師,,腦子里就感覺有一個錘子,在里面一下一下猛地敲擊鼻腔和眼眶,,眼淚就涌出來,。有時走在路上,只要腦海里一閃過老師的形象,,或者就僅僅是他的名字:范滄桑,,淚水就不知不覺流下來,臉上一片冰涼……
2017年6月17日,,我的個展在北京798開幕,,展覽名就叫“范滄桑”,。這天是范老師離開我們的第21天,。
我們總是處于后知后覺,珍惜也來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