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diào)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李商隱《賈生》

這首七絕說的是漢文帝與賈誼之事,。宣室是漢代的未央前殿正室,，此處代指漢文帝。第三句的“虛”是徒勞,、枉費的意思,，“前”是動詞，所謂“前席”,，指的是移座向前,。

全詩大意是說：漢文帝渴求賢才，于是把放逐到外地的賈誼召回來,，兩人在宮里深夜聊天,，非常盡興，不知不覺間把座位向前推移,，兩人靠得更近了,，然而在這場談話中，漢文帝卻向賈誼問鬼神而不問蒼生,。

歷來對這首詩叫好者無數(shù)。這確實是一篇很動人的文學(xué)作品,，因為說法新奇,，令人過目難忘。在這首詩里,，李商隱究竟是以賈誼自比,，傷悼自己沒有用武之地，還是批評唐朝當(dāng)權(quán)者沉湎佛道之事,，我們不容易確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首有寄托的詩,，詩人并非在談?wù)摑h朝之事,，而是在說當(dāng)下,。

明明說的是漢文帝時事，為何卻與漢朝無關(guān)呢,？這是因為,，詩雖然精警，然而不是平正之論,，甚至可能違離了一些歷史事實,。

實際上，漢文帝對賈誼是非常欣賞的,，一度想讓他出任公卿,。如果我們稍微回顧一下漢文帝的上位過程，就可知道這樣一個決定出現(xiàn)在他身上,，并不簡單,。

劉邦死后，漢室大權(quán)旁落呂氏家族手中,。其后,，開國功臣周勃、陳平等人策動政變,，誅殺了呂氏家族,。亂局平定后，眾多功臣聚集起來商議由誰繼承大位,，最終選定了代王劉恒,。劉恒接到通知，馬上與手下斟酌——并非是準(zhǔn)備如何做皇帝,，而是商議該不該去長安,。其間就有很多人勸劉恒稱病不去，靜觀其變,。

這時候,，一個名叫宋昌的下屬出來力排眾議，勸劉恒相信周勃,、陳平等人,。經(jīng)過幾番權(quán)衡之后，劉恒仍然猶豫不決,，在占卜得到了吉利的反饋,，以及派舅舅薄昭前往周勃處刺探虛實，確認(rèn)京城沒有危險之后,，他才奔赴長安登基——起程之前,，他還派宋昌先行一步，提前到長安觀察情況。

漢文帝的上位過程,，完全可以用這八個字來形容：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我們可以想象,，當(dāng)漢初功臣還健在的時候,，漢文帝受到的制約會有多大。他想重用的賈誼,，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雖然有才，但既非功臣之后,，又沒有軍功,，在當(dāng)時的形勢下想出任要職，是非常艱難的,。

果不其然,，周勃、灌嬰等開國重臣就反對賈誼上位,。漢文帝沒有辦法,，只好將賈誼外派到地方，出任長沙王太傅,。一段時間之后,，他頗為思念賈誼，于是將他召回宮中夜聊,。這就是李商隱《賈生》一詩的背景,。

對于這場夜聊，《史記》的記述是這樣的：“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禹曋葙Z生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文帝之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賈生傅之,。”

從《史記》的敘述中可以看出,，鬼神可能只是這場談話的一部分內(nèi)容,，不能確定他們有沒有談蒼生之事。另外,，從漢文帝自嘆不如賈生的語氣中也可以推測,，他們極有可能是談?wù)摿颂煜麓笫碌模灾廖牡鄹优宸Z誼的才華,。其后他對賈誼的職務(wù)安排,，也可以看出將來必對賈誼委以重任?？上зZ誼不夠幸運,，33歲就去世了。

李商隱之后,，王安石也寫了一首同題詩作《賈生》：“一時謀議略施行,。誰道君王薄賈生。爵位自高言盡廢,，古來何啻萬公卿,。”王安石不認(rèn)同漢文帝薄待賈誼的說法,，因為賈誼盡管沒有得到高位,，但他生前發(fā)表的治國策略，后來很多都得到了實現(xiàn),；反觀那些得到高官要職然而政策不被采用的人,，古來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

與李商隱的《賈生》相比,，王安石的同題詩作無疑更公允,，也更撲入歷史的深處。盡管李商隱此詩可能是有為而發(fā),，不能當(dāng)史論看待,，但就詩本身的說辭而言，它顯然對漢文帝太尖刻,，沒有體恤之情,。沈德潛評價李商隱詩說：“義山長于風(fēng)諭，工于征引,，唐人中另開一境,。顧其中譏刺太深,，往往失之輕薄?！笨芍^深知李商隱之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