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稿時我不斷想起韓國導演羅泓軫的電影《黃?!?。走投無路的出租車司機久男為了六萬塊錢去韓國殺一個人,,卻遭遇了一場莫名其妙的追殺,。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是誰想置他于死地,他所能做的就是憑借超強的生存意志絕命狂奔,?!饵S海》的結尾很慘烈,。經(jīng)過多場殘酷的械斗,,他知道了世界的真相,看透了人生的虛無,,最終投海自盡,。
保鏢的故事自然沒有那么沉重的底色,可當我把每個人的故事攤開,、肢解再重新組合的時候,,突然覺得這種全知視角和看電影時的體驗是相似的:你知道每個人的位置,你知道他們大致的人生經(jīng)歷,,你甚至帶了那么一點傾向性安排著他們在成稿中的出場時間和出場次數(shù),。可突然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被寫作的對象都是久男:在尚未看清自己之前,,在故事發(fā)生的那些節(jié)點,他們會不會都對自己命運的邏輯一無所知呢,?
采訪張軍(化名)的那個夜晚,,天津的郊區(qū)很冷。我們坐在一家沒什么顧客的火鍋店里,,從傍晚一直聊到深夜,。他忘不掉童年的貧窮,也忘不掉這么多年為了掙脫貧窮而做的努力,,他希望自己能給孩子和母親帶來更好的生活,。
年輕時在夜店做打手,幡然醒悟后回到家鄉(xiāng),,卻發(fā)現(xiàn)日益凋敝的東北農(nóng)村早已容納不了自己的野心,;他出門做保鏢,卻在一年一年的消耗中逐漸喪失了膽魄和意氣——怎么看,這都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失敗者故事,。
張軍坐在對面一支連一支地抽煙,,不抽時他交叉著十指放在桌上,眼神定定地看著前方,。他一條一條地捋著自己的線索,,有很多次,講到一半,,他就停下來,,有些無助地問我:“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陳永青則永遠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同樣出身微寒,,他卻對曾經(jīng)的貧窮諱莫如深。他更驕矜于自己獲得的事業(yè)和財富,,且毫不掩飾自己的成功欲望,。對于他而言,保鏢行業(yè)是商業(yè)計劃的一部分,,是他主動向世界索取名利的一種方式,。
在得知這不是一篇個人專訪而是群訪之后,陳永青露出了那種氣急敗壞的怯:“我擔心你們找的其他保鏢不專業(yè),,到時候影響我們,。”閱稿要求被拒絕以后,,他甚至在微信中說:“其實你們媒體不能太客觀,,必須要有你們的評論和態(tài)度,否則我們當時采訪時會說得很官方,?!薄诒gS行業(yè),人們對陳永青褒貶不一,,肯定者認為他為行業(yè)在全社會的推廣做出了貢獻,,否定者則認為他專業(yè)資質(zhì)不夠,是行業(yè)混亂的制造者之一,。但是誰都無法否認,,現(xiàn)實的規(guī)則往往不以善良為基準——爭議帶來關注,繼而帶來利益,。
對于張軍和陳永青而言,,改變命運都曾是奮斗的最大驅(qū)動力。離鄉(xiāng)背井者,,經(jīng)常是這樣兩種境遇:如前者,,兢兢業(yè)業(yè),,撞得頭破血流;如后者,,投機取巧,賺得容光煥發(fā),。
采訪結束之后,,我又不斷想起那個仍未入行的保鏢學員,他有瞇縫的,、愛笑的小眼睛,。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想做保鏢,因為能跟在老板身邊,。我可不是跟老板去學怎樣花錢的,,我是去學怎樣賺錢的……做一年,以后才能自己做生意,?!?/p>
他會成為張軍還是陳永青呢?
現(xiàn)實生活,,都是以命搏命,。在一切尚未發(fā)生之前,他大概還是那個只知道狂奔向前卻不知命運邏輯的久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