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作家來說,,拿了諾貝爾文學獎,,也不表示就能成為國際知名人士,,因為其寫出的故事未必能通過翻譯的考驗,,也不見得一定夠跨過文化的高墻而贏得普世的影響,。
卡米洛·何塞·塞拉,,198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到現(xiàn)在仍只是一個西班牙作家,;1966年拿獎的以色列文學之父S·Y·阿格農(nóng),,其希伯來語小說翻譯成其他語言意味全失,。一些小語種作家為了走向世界,想方設(shè)法去寫有外國味的作品,,或設(shè)法跟大語種文學圈靠得近些,,1955年的冰島人拉克司內(nèi)斯,1994年的日本人大江健三郎,,他們的成功都少不了這方面的努力,。?
克勞德·西蒙,用大語種(法語)寫作,,語句也不算特別難,,忠實地譯過來絕對能讀懂,但他為什么也跟塞拉和阿格農(nóng)一樣,,貴為諾獎得主(1985年),,卻總在別國文學讀者的視野之外?
他只屬于法國人,,即便法國人自己也未必十分熱衷讀他,,讀他的都是資深人士,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是屬于精英的那一群讀者——他們想讀有難度的書,,想要在一部小說翻完之后,不只是看到一個故事,,而且是獲得許許多多的畫面,,仿佛細細地逛過一座藝術(shù)博物館或至少是一個畫廊。
這種閱讀訴求肯定是極少數(shù)人才有的,。有意思的是,,從二戰(zhàn)后的法國開始,一直延續(xù)到新世紀初,,有一批法國人似乎都熱衷寫這種給小眾讀者看的小說。娜塔麗·薩羅特的《天象館》,、《童年》,,米歇爾·比托爾的《變》,喬治·佩雷克的《人生拼圖版》,,這幾位互相隔了兩代的作家,,讀起來恍如同出一枝,都是文字美到斑斕,,情節(jié)虛無或者極其簡單,。
克勞德·西蒙是他們之中的人,他像一塊柱石,,每當覺得其他人的用心稍微輕巧了,,或者誰誰過于時髦了,轉(zhuǎn)眼去看看西蒙,他的書杵在那里,,沉默而厚重,。摘取今年傅雷翻譯獎的小說《刺槐樹》,不是他最有名的書,,卻是他風格的綜合體現(xiàn):濃縮在一段話里的龐大的信息量,,雜錯的時空,對一棵樹上的枝節(jié),、衣服上的皺褶,、一所房子的格局的耐心描繪,呈現(xiàn)一種堪比考據(jù)學家和博物學家的專業(yè)性,。?
小說中還有西蒙筆下最常見的場景:馬,,騎兵,敗退,。他說,,他所有的寫作都出自個人經(jīng)驗:
“他們立在馬首排成幾排,腳下是踩得稀爛的煤渣,,漸漸感覺到汗水正在肩頭和背上冷卻,。頭盔的帽檐在連綿的雨霧里發(fā)出微弱的閃光。他們無形的臉,、深陷在長大衣里的幽暗身影和發(fā)出微弱反光的馬刺令他們看起來好像某種被淋濕了羽翼的鳥類……”
西蒙的文字具有史詩氣息,,有“人的旦夕禍福無非命定”的味道,與此同時,,由于他和他那個流派講究“物化”,,視人如物,描寫人的外貌和行為而只字不言其心理活動,,因此他書中的人們大多有掙扎的氣息,,在大地上、在別人的目光和記憶里來來往往而未能留下任何可永存的東西,。
他越是就一張照片里的每一個合影者作細致入微的勾畫,,就越是暴露出這幀照片已然年深日久,圖像中的人都已湮沒,,只留下一個個無聲無息的影子,。?
因為戰(zhàn)爭中的幻滅可以凝縮為一切人類努力都要歸于失敗的象征,因為一時一刻的爆發(fā)之后跟著長達數(shù)年之久的收拾殘局的痛苦,,所以西蒙的書再薄也顯得厚重,,是在稱掂人類的分量。
在“新小說派”的小說家中,,唯有西蒙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而比他更年長的薩羅特,,比他更活躍的羅伯-格里耶,都未能得到機會,,如上所述,,其中的取舍,應(yīng)該說是合情合理的,。?
西蒙自己說,,他寫作純?yōu)榍笕】鞓贰K愿駜?nèi)向,,是個真正的隱逸者,,就像總有一批人偷偷地愛著隱士一樣,西蒙的這一派寫作很難捕獲大眾,,他最忠實的讀者也是些緘默的同人和知音,,他們將西蒙的書作為私愛,一種不名世的秘方,,一種真正的文學營養(yǎng)品,。
金桔芳所譯《刺槐樹》被選為獲獎譯作,也許也有評委們企圖獨樹一幟,、標格孤高的小心思在里面吧,,因為西蒙這座大山夠大,夠重,,且又總是最難以為眾人所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