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絕對是風(fēng)景。走下飛機,，他們是一株株行進(jìn)的玉樹,；走上球場，就幻化成一片令人眩暈的艷藍(lán)的云,。在意大利國家隊中,，皮爾洛實在算不上出挑。古典意式美男子有內(nèi)斯塔,，眉清目秀而氣質(zhì)癲狂的是因少,，布馮容顏雖粗糙,，披掛上正裝也算有特點的型男。皮爾洛呢,，眼睛永遠(yuǎn)是睜不開的,，懨懨的沒點兒神采，他更沒有維埃里那強健的體魄,，身板兒仙風(fēng)道骨,，只胡須豐腴。

然而開場哨響,，睡皮就天神附體了,。只要他出場，我就覺得安心,，覺得有依有靠,。他最好的10年時光交付給了AC米蘭，我看球的熱情也就維系了這10年,。場上,，他司職后腰，并憑借一己之靈性,，豐富和拓展了后腰的定義,。傳統(tǒng)后腰如基恩、維埃拉,、加圖索,，都是金屬材質(zhì)的硬漢、萬夫莫開的移動鎖鏈,，又愣又沖無畏無懼,。但假如己方的前場隊員也被對手極富侵略性的后腰如此防守，球賽就淪為貼身肉搏了,。皮爾洛這樣的藝術(shù)型后腰拯救了足球的形式美感,，看他妙傳，我會由衷地感嘆,，這傳球是有審美的,，這傳球是有意境的。讓遠(yuǎn)離對方禁區(qū)的后腰來組織進(jìn)攻,，想來難免有魔幻的味道,。但只要看過皮爾洛踢球，你就知道幻想是如何劈進(jìn)現(xiàn)實的,，閃電是如何撕開天幕的,，你就知道，美是如何流動起來的。幾十米外,，倜儻松弛的長傳,，毫不刻意，卻如有天使引路般越過人叢精確地找到神鋒,，神鋒面對倉惶回追的后衛(wèi)和猝不及防的門將,，謔浪一笑，穿心一劍,，進(jìn)球就是如此輕巧簡單,。別人傳帶只能目及身邊，皮爾洛卻似乎在空中俯視全場,，后方一個空靈的出球,，直接找到舍甫琴科，核彈頭流利地停球,、過后衛(wèi),、單刀、射門,，那痛快勁兒,，讓我直想把金圣嘆的《不亦快哉，三十三則》再補上一則,。

球隊的進(jìn)攻和防守如同潮水浩蕩，他就是控制潮水的人,。他是球隊的靈魂,，有安定同袍情緒的力量。他持重卻不冷漠,，不易動情也灑過不少英雄淚,。他的激情不是少年前鋒式的，而是極度隱忍之后從心底反抽上來的那種激情,。2012年基輔之夜,，輸球后他躲在一邊靜默地流眼淚時，我隔空感覺到了這個世上最完整的傷心,。

因緣最是無常,，我卻有幾分癡心，愿一個球員只皈依一支球隊,，就像一顆星只守駐一片夜空,，從青訓(xùn)到退役，從一球成名到廉頗老矣,。然而綠茵足球熾烈,，金元足球涼薄，拍案驚奇是拍不過來的，菲戈會從巴薩轉(zhuǎn)投皇馬,？佛羅倫薩會賣掉巴蒂,？貝克漢姆會離開曼聯(lián)？佳話變爛戲年年上演,，總是差一剎的地老天荒,。哪怕再天才的球員，職業(yè)生涯末期也是風(fēng)雨飄搖的,。足球場上的衰老尤其觸目刺心,，羅納爾多呼哧呼哧跑不動、“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時,，叫人看著真是難受,。

我一直盼望皮爾洛能像馬爾蒂尼那樣終老米蘭，他踢球不是拼身體的,，而悟性和意識不會隨時光萎謝,。可惜三流教練阿萊格里另有大計,，皮爾洛被迫出走尤文,，并以領(lǐng)袖之姿帶領(lǐng)尤文迎來復(fù)興。

此時,，他臉上已有風(fēng)霜蒼然之色,，像極了藏經(jīng)閣里的掃地僧，精氣內(nèi)斂,，修為深不可測,。

皮爾洛也選擇美國大聯(lián)盟作為最后的落腳地，這差不多便是歸隱了,。何必說什么進(jìn)取用世,？誰能永在巔峰？人能不能先把自己放下來,？這些年來,，他無數(shù)的妙筆顛倒了眾生，他是惟一一個讓我在足球中感受到詩意的球員,。

看到他落選2016年歐洲杯的消息時,，我并不覺得悲涼，反而替他輕松,，整個下午,，在初夏柔軟的陽光里，我都在默念一句詩：“我是個凡人,，傷口會痛,，力會用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