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時遇上了一位英語老師,，水平不怎么好,，口語尤其差勁,。那會兒我們買VCD看原版電影,，已經(jīng)能分辨英語的好壞了。全班同學(xué)都對他意見很大,，一些家長還反映到校長那里,，要換掉他，但最后還是沒成功,。家境比較好的同學(xué),，就找全校最好的英語老師補習(xí)。那個老師周末沒有休息時間,，在校外租了間大教室,，滾動開班。

我們家舍不得花錢,，所以我一直在英語這一科上有點抬不起頭,。成績說不上差，但總是懨懨地提不起興致,。想到那些接受了優(yōu)質(zhì)教育的同學(xué),，從起跑線上領(lǐng)先了我200米，就覺得再學(xué)習(xí)也沒有意義,。我仿佛有理由怨恨一點什么了：“這能怪我嗎,！”

后來高考，考上了北京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英語成績不算很高,。但那些花錢上補習(xí)班的同學(xué)考得也不是很好,，很多甚至不如我。

那個時候,，我才漸漸有點回過味來,，好像觸到了生活的某一層實相：其實他們與我的差別沒有那么大。誰比誰領(lǐng)先大概也是有的,，但把那樣的想法供在心里,，日夜折磨，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叵敫咧心菐啄辏慨斒б獾臅r候,，也許就要借著那點怨氣才能確認存在感吧,。等到真的考上了理想的大學(xué)，我又是僥幸又是迷惘,，覺得自己抱著那些無謂的怨恨,，不知有什么意義。輪到那些上補習(xí)班的同學(xué)怨恨了：“花了那么多錢,，頂什么用？”

我到了北京,，家鄉(xiāng)的兄弟們大抵是艷羨的,，以為我去了更高的平臺，見得到更大的世界?，F(xiàn)在他們可能也還這么想,。就像衡水二中掛出的標語：“進清華，與主席總理稱兄道弟,；入北大,，同大家巨匠論道談經(jīng)”——只有我才深知自己的平庸。

這些事都過去十幾年了,。十幾年前,，網(wǎng)絡(luò)不發(fā)達，我們還不能確切地想象世界有多大?，F(xiàn)在每個人的眼界都變得更開闊了,，互聯(lián)網(wǎng)把更多機會和誘惑推到我們眼前。我在大學(xué)工作,，很多中學(xué)生給我發(fā)信,，向我了解學(xué)校一些招生項目的情況，很多信息連我都聞所未聞,。我的學(xué)生當中,，直接從三四線小城市考來的越來越少,，很多人從高中甚至初中開始，就在全省讀最好的學(xué)校,。他們考上中國一流的大學(xué),，然后爭取海外的交流項目，很多學(xué)生大二大三就出國交換,。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不滿意,，因為他們有的同學(xué)高中畢業(yè)就出國了。

我的女兒不到4歲,，我們就給她報了一個英語培訓(xùn)班,，號稱“用美國教材，上跟美國一樣的幼兒園”,。小城市的朋友們羨慕：“你看她小小年紀,，就能用英語跟人日常對話了?！倍夷切┝粼诿绹耐瑢W(xué),，他們的孩子又會如何好法呢？跟從前一樣,，總有些人有條件花錢補習(xí),，找到最好的資源，不只是一座城市的最好,，甚至是全世界的最好,。而找不到這些資源的，就只能守著那個不怎么讓人滿意的英語老師,，就像守著一座衰破的空城,。

但是有誰真的過得很幸福嗎？每個人心里都有怨氣,。

常常有人問我：“我想做心理咨詢,，你能推薦最好的咨詢師給我嗎？”我總是說：合適就行了,，哪有什么最好呢,？如果他們逼得急了，我就說：那些最好的咨詢師都忙得很,，沒時間,。這時候，我看到他們的目光黯淡下去,。他們在努力尋找最好的老師,，這份努力里，可能有規(guī)劃完美生活的野心,，可能有對一些人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對另一些人替罪羊式的埋怨,。這份努力注定挫敗,，幻想越大，那些怨恨就會放得越大,。

這十幾年里我也下過幾次決心好好學(xué)英語,，逐漸也積累了一點成績。后來我寫過英文的論文,，在國際會議中發(fā)過言,，做過會場的翻譯。就是說,，英文水平基本還是夠用,。但我心里一直有一道淺淺的陰影，那就是我的英語不行,。這跟十幾年前的怨恨有關(guān)：不曾見過大世面,，不曾接受最好的教育。但是再一想,，有陰影又怎么樣,，現(xiàn)在夠用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