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位于臺北羅斯福路News98電臺的路,,音樂主持人馬世芳走過幾千遍,也壓過了無數(shù)的斑馬線,。
母親陶曉清被稱為“臺灣民歌之母”,,馬世芳于是被戲稱為“民歌本身”。父親亮軒則是教授和作家,,從小耳濡目染,,令侯德健感嘆,父母給了馬世芳一對難得的“大耳朵”,。機緣巧合,,他正好做了聽與寫結合的職業(yè):廣播人和音樂推介。二十多年里,,他持之以恒地介紹和推動臺灣民歌,,普及西方搖滾樂,并率先在臺灣介紹大陸獨立音樂,。
走過斑馬線的動作,,被放在他主持的視頻節(jié)目《聽說》片頭里,似乎也是在向?qū)λ绊懼辽畹臉逢犞戮础?969年,,唱片《Abbey Road》封面正是披頭士4人穿過倫敦艾比路的斑馬線,。
對樂迷和同好,馬世芳有著天然的愛護,,談笑自如,。但周身又似乎存著一層看不見的網(wǎng),就像視頻片頭里穿過斑馬線的那個男人,,被衣服裹得緊緊的,,每一步都走得結實而有控制力,。
他說自己本是個怕生的人,但卻不怕在大庭廣眾面前講話:他會把沙龍上的麥克風當做是錄音室里的麥克風,,把觀眾當成聽眾,。他甚至會有DJ的職業(yè)病:“覺得要在必要的時候放出音樂,,放投影時就會覺得好像應該要襯一下,。”
身上的休閑服很少跳脫黑白灰的色調(diào),。發(fā)型也和大學時沒太多變化——除了白發(fā)微露,,但也早不拔了。雖然年過不惑,,但面相和同齡的梁文道比起來,,卻像差了一旬?!拔乙恢备f,,他像很晚才發(fā)育的年輕人?!标惿蛉?。
他的心智,又完全是另一回事,。臺灣文化人詹宏志曾形容,,“馬世芳仿佛是一個老靈魂裝錯了青春的身體?!迸_大學姐,、新經(jīng)典出版社總編林美瑤也說,“他是比較‘老派’,,雖然我大他一兩歲,,事實上他比我們都沉穩(wěn),穿馬褂也不會違和,?!?br/>親和而自矜,內(nèi)向卻又狂野,,寫得一手好文字,,對天文物理亦充滿好奇;是典型的書卷人,,也喜歡江湖感,有顆老靈魂還時刻關注著身邊的新世代,。永遠在自省狀態(tài)的馬世芳,,像一口一目無法了然的富礦,。他卻說:“我真不覺得我成熟到配得起這個歲數(shù)?!?br/>甘蔗
“假如你是認真的樂迷,,這里有很多厲害的歌。請你張開耳朵,,準備收聽音樂五四三……”
“五四三”,,臺語里是“胡咧咧,說瞎話”的意思,,這是馬世芳慣有的一份自嘲,。1990年代中,他創(chuàng)立了這個音樂社群網(wǎng)站,,和一幫志趣相仿的青年蘊育出一個在線的磁場,。“與其抱怨媒體,、抱怨大環(huán)境,、抱怨命運,不如真的跳下來玩玩看,,看能玩出什么,。”
這一玩,,就是十多年,。
問他的好友、設計師聶永真,,對馬的節(jié)目感覺怎樣,,他笑了:“我必須說他真的是個裝著整座華語流行音樂文化史的活圖書館!”民謠歌手周云蓬亦有同感:“在《四月舊州》里我翻唱了一首英語歌《Tomorrow Night》,,問誰都不知道出處,,后來是馬世芳告訴我出處的?!?br/>馬世芳常說做廣播這么多年,,誰在聽,感受如何,,從來無從得知,。事實是,豆瓣上的543小組成立7年,,不斷有人自發(fā)地上傳節(jié)目的音頻,,共享那幾千個小時的“瞎話”。內(nèi)地音樂節(jié)的攤位上,,有人把他整年的廣播節(jié)目逐輯錄下,,燒成“私釀版”光碟擺售,。
在北京做出版策劃的小飛,便習慣在手機上下載音樂543或是《聽說》,,來充實通勤路上的漫長時光,。
“馬世芳的節(jié)目里,干貨太多,,這跟他的功力有關,。比如侯孝賢的《戀戀風塵》,陳明章自薦配樂,,只用一個五六百塊的木吉他,,結果最后得了大獎。這是個老梗,,但馬世芳把前后的歷史梳理得很好,。”小飛說,,“還有那首《向前走》,,當年林強讓流行音樂的聽眾聽到了金屬音樂,而且扎在上面,。馬世芳把這些時代和社會背景都講給大家,。《旅行的意義》,,也不會只說陳綺貞,,他的口味是更廣的,會給大家講原住民,?!?br/>做過電臺客座主持的郭小寒和陳默之升都提到,內(nèi)地的很多音樂節(jié)目,,除了放歌,,很多時候就是“深夜無眠”這樣無病呻吟的“水詞”,有時“推歌”也是從商業(yè)出發(fā),,甚至有主播在介紹前并沒有仔細聽過歌的情況,。
“馬世芳這兒沒這個。光是鮑勃?迪倫的現(xiàn)場他就去了好幾次,。因為迪倫每場歌單不會重復,,即便同一首歌也唱得不一樣。他講述過,,在日本那些上班族下班之后,,穿著西裝夾著公文包就來體育館,沖進一個角落,,立刻換上休閑搖滾風的服裝,,嗨起來,。國內(nèi)去海外聽名家現(xiàn)場的文化還沒起來,這些奇妙的場景都是他用親身經(jīng)歷傳遞給我們的,。”陳默之升說,。
周云蓬稱贊馬世芳有自己的角度,。“我讀過他編寫的《民歌四十大事記》,。他說‘羅大佑不算是民歌手,,他是革民歌命的人’。這評價讓我印象很深,?!?br/>10年前,拜博羽是個迷戀林夕和方文山歌詞的青年,。當胡德夫的《匆匆》那張專輯得了音樂年度大獎,,他還為周杰倫的《十一月的肖邦》沒有得獎抱不平,“心想《太平洋的風》寫得是多泛而無物啊,。以我當時自身的見識和體驗,,大概是體會不出歌詞里所要陳述的內(nèi)涵,哪怕到現(xiàn)在也不能,?!焙髞恚瑥睦铍p澤《美麗島》,,到三毛的《不要告別》,,看馬世芳對這些歌曲的完成過程、成歌背景一一道出,,“像嚼甘蔗,,輕咬一下是甜的,越嚼越有味,?!?br/>《聽說》的第一集介紹了流傳甚廣的《橄欖樹》。年少時看過那部胡慧中主演的《歡顏》,,但鮮有人注意過女主角唱到“流浪遠方”時的口型,。馬世芳講到,在臺灣戒嚴時代,,“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曾經(jīng)被歌曲審查委員會解讀為“諷刺國府敗退來臺”,,遭到禁播。唱片公司只好改詞,,于是影片中的“流浪遠方”在字幕里成了“流浪流浪”,。
6月,,在北京的媒體首映會上播放到這段,臺下一片五味雜陳的笑聲,。
啟蒙是從自家客廳開始,。“還在幼兒園滿地亂跑的時代,,家里常常會有一些叔叔阿姨帶著吉他,,坐在我家鋪著榻榻米的客廳地上,說是要開會,,結果都在喝茶吃零食講笑話和唱歌,。”他說,,“后來才知道,,民歌運動很大一部分就是這樣在我家客廳開展起來的。那些歌手幾乎都還在念大學,,每次叫叔叔阿姨,,他們往往露出不習慣的尷尬樣。同學知道我家經(jīng)常有歌手出沒,,紛紛叫我替他們要簽名,,我覺得丟臉死了。倒是有一張李建復簽名的《龍的傳人》唱片現(xiàn)在還留著,,上書‘給馬世芳小朋友’,。”
“我記得李宗盛最愛講笑話,,王夢麟最愛罵臟話,,鄭怡性子最急,邰肇玫酷得像大姐頭,。那些年輕人經(jīng)常戀愛或失戀,,有時候唱著新寫好的歌,唱到一半還會哭起來,。那個年頭的民歌手,,幾乎沒有人想過要靠唱歌營生,寫歌錄唱片也是幾千塊錢就傻傻地賣斷了,。而且無論有多紅,、唱片多暢銷,一旦和求學就業(yè)計劃抵觸,,很多人都毫不猶豫地告別樂壇,。回頭想想,這種別無所求的天真精神,,也是民歌時代最動人的特質(zhì)之一吧,。”
四五歲時他聽到楊弦的《鄉(xiāng)愁》,,便冒出一句“好悲傷”,。成人后,他從被人解讀為“清淡空靈”的臺灣校園歌曲和民謠里,,讀出了原創(chuàng)的力量和對時代的突破,,于是一遍遍返過身,去挖掘探求母輩們的泉流之源,。
大四時,他參考滾石百碟榜,,將起初只是??系囊黄谂_灣流行音樂專題《1975-1993臺灣流行音樂百佳最佳專輯》,最終發(fā)展成一場工程浩大又影響深遠的評選,?!斑@是馬世芳最值得被年輕人感謝的一件事,他們做成了一件通過音樂記錄歷史的工作,。非親歷者能有幸以這本書作為索引,,在臺灣民歌事件中穿插、游蕩,?!笔芷渥甜B(yǎng)的拜博羽說。
“我們現(xiàn)在聽校園民歌的東西,,覺得很多小清新啊,,花花草草,人畜無害的,,溫馴的,,甚至嚴重一點講,真的有人懷疑當年那個就是國民黨政權為了麻痹青年,,而里應外合弄出來的糖衣毒藥,。但不是這樣,當年的創(chuàng)作者也受到各種限制,,不是說只有寫社會寫政治的才叫有意義,,必須要把題材的可能性開展出來。何況很重要的是,,民歌運動讓素人(非職業(yè)創(chuàng)作者)得以進入這個行業(yè),,不再是在黑箱子中操作。”馬世芳說,,“最好的民謠和搖滾作品都是有一些unconventional的部分,,不是那么遵從乖順,總是有一些出格的,,說到底就是自由,,這正是音樂最迷人的部分?!边@也是和他內(nèi)心最貼合的部分,。
走唱
相比母親陶曉清對于民歌的專注,馬世芳對于對岸的關注和推介要深入得多,。他是頭一個把內(nèi)地獨立音樂介紹給臺灣聽眾的DJ,。
他毫不掩飾對周云蓬和五條人的喜愛。與周云蓬相熟之前,,他曾專門去紹興,,結果“老周出去走唱了”。他便在老周門前“觀光客傻樣”地留影,?!袄现艿囊魳犯嗟氖侨说脑己艉暗穆曇簦皇强磕阍跁坷镄奚睚R家平天下,,是靠荒野精神,,包括喚起你本能善良的東西進入音樂?!?br/>他給五條人的唱片《一些風景》以滿分的評價,,稱之為“永恒的經(jīng)典”,在微博上說:“唉,,真是TMD太厲害太猛太好聽了,。聽了才醒悟:這就是我等了20年的唱片啊,而我原本甚至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啊,?!边@個儒雅書生難得在公眾面前爆了回粗口。
在8月的單向街沙龍上,,他放了五條人的《上縣城》,,這對海豐來的小鎮(zhèn)青年用方言描述身邊的世相,拙樸的歌詞和“戲臺式”的唱法,,讓馬世芳不住搖頭微笑,。
只是周云蓬也好,五條人也好,,在臺灣暫時還不像萬能青年旅店和李榮浩那樣受到熱捧,。也許口味還需要培養(yǎng),,但馬世芳感到,后者超越了生長背景和制作團隊的界限,,也能在臺灣打開局面,,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愛夜生活,,不曾豪飲,,但有一樣卻是馬世芳無法拒絕的:看演出。這既是工作,,也成了一種能全心投入,、又冷靜旁觀的慣性。
2012年,,由熊儒賢和郭小寒策劃組織,,周云蓬、小河,、萬曉利,、張佺、張瑋瑋,、郭龍等人在香港演出之后,到臺北,、臺東又演出了8天,,馬世芳全程參與?!白呓边@個受到好評的活動名字,,也出自他?!懊裰{走唱的接地氣,,跋山涉水的不容易,以及這次活動的民間性和深厚的人文色彩,,被這3個字很好地總結和概括了,。”郭小寒說,。
從大陸來的她對臺東音樂聚落鐵花村的野生力量念念不忘,,“在演出開始前,村長一聲令下,,居然放起了漫天的煙花,,慶祝開場。燈光打在舞臺上,,襯著層層的樹葉,,像童話里的森林。演出時村里的黃狗在舞臺上竄來竄去,原住民的觀眾們圍在草地上跟著一起哼,,聽高興了還會跟著音樂一起跳舞……”
馬世芳則被大陸民謠的獨特氣質(zhì)打動:“臺灣絕對不可能有周云蓬,,也不會有小河這樣奇怪的歌手,這就是文化土壤的差別,,包括樂隊文化也是一樣,。臺灣也有很悍、很猛的樂隊,,不是只有小文藝和小清新,,但我的確覺得北京年輕的樂隊地氣很足?!?br/>那是大陸新民謠流派在港臺地區(qū)的第一次集體亮相,,周云蓬形容為“亂飛,瘋鳥”,,別開生面,。其間,陳升和張瑋瑋,、郭龍合作了一首《鼓聲若響》,,張瑋瑋將這首感動過他的閩南語歌曲,特地改成了普通話的歌詞,,“阿爸你是否在聽,,在聽我用心的歌聲,不論臺風天還是下雨天,,我是跑江湖的藝人,。不管道路坎坷,唱出我用心的歌聲,?!崩侠堑目谇偈帧碜耘_灣的小彭在臺下一邊看演出一邊說,,你們這樣一個民謠夢幻團,,把臺北文藝圈都震住了。
半年后,,野火部落帶著臺灣的民謠歌手們在內(nèi)地也走了一趟,,“走江湖”這個名字從此被沿用下來。
那次和馬世芳同行的還有臺灣資深創(chuàng)作人李子恒,。一行人坐著動車要去南方,,車程很長。一整車的紅歌阿媽們,,讓馬世芳瞧著很新鮮,?!按髦粯拥拿弊樱持粯拥拇?,然后在車里面很high地開起了歌唱大賽,,唱得還真不錯?!?br/>但他印象更深的是下一個畫面,。“老周(周云蓬)在車上閑著也是閑著,,就把琴拿出來,,他要練《秋蟬》,其實《秋蟬》的作者(李子恒)就坐在他的對面,。他不知道,。李子恒非常慈祥地聽了一下,然后把手伸過,,按了一下老周的手,,說這首歌有一段指法,我教你一下,。李子恒的吉他彈得很好,,《秋蟬》的原版間奏很華麗。老周聽了就很高興,,一邊贊嘆:這個有古典吉他的獨奏曲程度啊,。老周領悟力特別強,一下就學會了,,后來到了廈門,還在賓館里反復彈,?!?br/>他更想不到,周云蓬會在舞臺上重新演唱李雙澤的《老鼓手》,。
“這個歌在臺灣你去問一千個年輕人,,沒有人知道,是首被時代遺忘的歌,。老周把他重新打撈回來,,重新唱:老鼓手啊,我們問你自由是什么,,我們問你民主是什么,,我們用得著你的破鼓,但不唱你的歌,,不唱孤兒之歌也不唱可憐鳥,,我們的歌是洶涌的海洋,,是豐收的大合唱。非常震撼,?!?br/>在南京的現(xiàn)場,一百多號二十上下的年輕人,,跟著陳永龍和原住民一起唱《美麗島》,。習慣了聽臺灣歌者唱的馬世芳,第一次聽卷著舌頭的普通話跟著唱“我們這里有無窮的生命”,,感覺奇妙無比,。“一首歷盡滄桑曲折,,與臺灣近代歷史種種顛簸緊緊相連的歌謠,,竟以陌生的口音,隔著兩代人的距離,,從彼岸‘回放’,。那些本已爛熟的詞,倏然有了全新的意義,?!?/p>
《聽說》劇照
文青
“一看就是那種有教養(yǎng)的人家出來的孩子”,是馬世芳給人的第一印象,。謝軍說,,問馬世芳什么,他都會用縝密的思維和理性分析來回答,,表現(xiàn)對對方的尊重,。
去過羅斯福路的郭小寒說,一進馬世芳那間狹窄的錄音棚,,心“嘎登”一下就靜了,,全給過濾掉?!霸咀雷由蠑[著他喝的咖啡,,圍巾、相機,,疊放整齊,。那個小空間,就像塞尚的畫一樣,?!?br/>《聽說》片頭里,走過斑馬線的馬世芳手上提著一只帆布包,。來大陸,,他依然帶著這個古早物“走江湖”,。不細看的話,瞧不出布包已經(jīng)磨得快起毛,。
“那是在京都買的,,文青們都會去買帆布包的店。厲害的是在這買的包終身保固,,要是磨穿了,、板斷了或者釘子掉了,寄回去,,老師傅幫你維修,,弄得服服帖帖,收很少的工錢,?!彼呐牟及悬c嘆服和感動,。
有趣的是,,或因為酷愛音樂和文學,布包的主人近年還得了個“臺灣首席文青”的名頭,。聶永真說,,“這樣浮夸的稱謂,總有人制造,。他自己會覺得很土吧,。”葉美瑤則笑了,,“這在臺北朋友圈里絕對是個嘲弄之詞,,笑人文藝腔,笑人品位跳不出中產(chǎn),,尤其隱含著笑人已經(jīng)錯過或者終將錯過一班班商業(yè)社會里你爭我奪的富貴列車,。不過且慢,大陸朋友們好認真,,他們不是想笑,他們用起這個名詞,,帶著的是仰慕,、欽佩、好奇甚至崇拜的語氣,?!彼又f道,“說馬世芳是臺灣第一文青,,當之無愧,。他非常學生氣質(zhì),,老文青?!?br/>在葉美瑤看來,,馬世芳有父親和母親的家學,“所以他比我們更早開始‘練功’,,只是他自己不知道那是練功而已,。”
陶曉清和亮軒對兩個兒子特別開通,,從不要求成績功課如何,。“他們提供所有一切所能夠讓我們長見識的材料,,電影,、書?!笔臍q時,,家里并不寬裕,爸爸媽媽“咬緊牙”帶他們?nèi)ト毡臼啦?,看到全世界最大的液晶屏幕和會畫畫的機器人,。因為“太精彩”,兩個小男孩自愿放棄了去迪斯尼的機會,。這樣雜糅并蓄的教育,,讓馬世芳在喜愛瘂弦、莫言的同時,,也對生命科學充滿興趣,。在北京沙龍的模擬《聽說》講述環(huán)節(jié),誰也沒料到,,他要講述貓王和英文歌曲中的blues元素,,會拿一幅巨大的藍月亮作為開場——那正是頭一天未被很多人在意的天文景觀。
在自在氛圍里長大的馬世芳“人見人愛”,,他卻說長大后看到自己9,、10歲的樣子,會很討厭:“因為他好賣弄,,講話又老氣橫秋,,碰到自己喜歡的東西,還會先觀察一下周圍的反應,,不會伸手就去拿,。不見得多么算計,而是習慣做個乖巧的孩子,,也沒什么叛逆的動力,?!?br/>別急,長到十五六歲,,馬世芳也和同齡人一樣,,“開始長毛、冒青春痘,,每具身體都壓著一座活火山,。”
1980年代中后期,,臺北的課室外激騰動蕩,。正上高中的他原本戴著耳機,聽著20年前的西方搖滾,,渾然不知臺灣流行音樂也正邁向史無前例的高潮,。但隨著耳機里傳來羅大佑的《亞細亞的孤兒》,一切都改變了,。
“剎那間我想通了,,這首歌唱的從來不是那障眼的副標‘致中南半島難民’,而是我們自己的歷史,。這發(fā)現(xiàn)狠狠震撼了我,,實際上這早已是許多資深樂迷心領神會的秘密?!瘪R世芳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錯過許多,。他加入校刊社,,“足足請了八百堂公假,,在那間破敗的社辦學會做完稿、罵臟話,、吸煙,,以及用抽象的語匯論辯一些既搞不懂又不能不為之血脈賁張的主題——詩、革命與反叛,、時代精神,,還有生命的意義?!?br/>在臺大讀書4年,,他投入最多的是一份叫《臺大人文報》的校刊,。他與學長、精神導師黃威融曾在通宵營業(yè)的“人性空間”小茶館浪擲無數(shù)吸煙長談的夜晚,,也曾騎著機車去“校園書房”巷口小攤吃凌晨開賣的當歸豬腳湯,?!皶r間簡直多得揮霍不完,卻又焦慮,,恨不能一夜學會所有武功秘籍,,一口氣解決所有國族社會文化的難搞問題?!?/p>
2008年7月26日,,臺灣,馬世芳(右)與母親陶曉清(中)參加電視節(jié)目周年慶
跨代
馬世芳說自己很幸運,,從來沒有在廣播里放過不想放的歌,,訪過不想訪的人,說過不想說的話,。但他又說,,廣播并非自己主業(yè)。他寫書,,二十出頭就給羅大佑的自選集寫了兩萬字的文案,;他給政府做音樂補助案的顧問,幫助他們決選應該把補助金給哪些有價值的創(chuàng)作者和項目,;不光帶著兩岸民謠歌手巡演,、做講座,他還是“出境導游”:8月底,,他第三次帶著樂迷前往倫敦和利物浦,,參加搖滾盛事“國際披頭周”,為團員一路導覽,。
“寫音樂就單純點好了,,干嘛寫那么多社會批評,博眼球,,又沉重,。”在臉書和豆瓣上,,馬世芳都遭到過這種批評,。
“如果只把自己放在優(yōu)雅老派,罔顧現(xiàn)實,,有些人也可以,,馬世芳不愿意?!比~美瑤覺得這位學弟身上跨著兩個世代,,“我們很多人,是懵懂進入一個新世代。他一方面用新世代的價值來規(guī)范自己,,同時也對那個老世代的價值看得很清楚,。他年輕時也留長發(fā),嬉皮風格,。從高中到臺大,,從解嚴到野百合學運到現(xiàn)在,那些青春時代經(jīng)歷的騷動,、震撼,、思索,和他心里的老靈魂是同時的,。那些激情一直沒有離開,,只不過可能他不會在第一時間去廣場坐著,但他一樣會有自己的表達,?!?br/>周云蓬也說過,沒見過馬世芳沖動,,但他有批判精神,。
2012年12月,臺灣當局教育部門負責人蔣偉寧在立法院教育委員會備詢時,,被學生大罵,,引發(fā)外界議論。有“立委”和輿論斥責學生怒罵方式太過激烈,,“不懂禮貌”,。
幾天后的音樂543里,馬世芳做了一期主題是《關于禮貌,,以及大人世界》的節(jié)目,。他放了羅大佑的《未來的主人翁》、黑手那卡西的《福氣個屁》,,以及鮑勃?迪倫的《時代在變》,。
他感嘆人們依然會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樣的思維模式,?!霸瓉頃r代的前進并不代表進步,我們以為理所當然要拓寬的道路有時卻拐進了荒煙蔓草的小道,。大人們常常用簡單的二分法思維模糊了焦點,。誰說年輕世代不能對大人提出提醒和批判呢?”
在那之前,,他來北京參加一場文化活動,。在發(fā)問互動的環(huán)節(jié),,眾人爭相舉手——他聯(lián)想到自己在臺灣講演“可謂多矣”,通常年輕人不好意思公開提問,。而這場活動中,,一個接下麥克風的年輕人站在最遠的后排,看不清面目,,聲音卻中氣十足:
“請問追求自由、平等,、博愛的道路,,應當往何處走?”
在大陸的很多讀書,、研討活動中,,年輕學子們提出同類問題之頻,已經(jīng)讓不少聽眾訕笑或麻木,。而馬世芳腦中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浮出這樣的句式與意象,。“讓我震動的是那青年人的誠懇和焦躁,。仿佛再不給他一張奔向自由平等博愛之路的單程車票,,他就要發(fā)瘋、要爆炸了,?!彼氲阶约旱氖司艢q,也曾希望尋得《九陽真經(jīng)》,,一舉解決所有問題,,現(xiàn)在漸漸明白:重點從來都不是如何獲取“通關密語”,而是聽懂自己的問題,。
在一次和聶永真的對話里,,兩人曾聊到青年人的焦慮。聶說,,“在這之前,,我?guī)缀跻矐岩晌覀兡芸吹降闹皇切〈_幸了嗎?而在這之后,,我發(fā)現(xiàn)有群人一直都在,,在每個世代的時間點里,原來我們都會看到類似背影的不同群體,,他們總在路上,。”
葉美瑤做過馬世芳4本書的編輯,。她說馬世芳對于兩岸年輕人的反應,,也在尋找新的發(fā)言模式,,但他是那種隱而不顯、字斟句酌的,?!八麖膩聿粫煤芾钡摹⒈剖降恼Z言,。他不是不知道語言操弄運動的方式,,他也了解年輕人的抗議語言,但類似‘標題黨’那種聳動方式,,那些花招,,他不用。包括他去訪問,,他不會說不喜歡訪誰,。但你看他訪問的人,就知道他的價值底線在哪里,。這是他的家教,,也有他對音樂價值的認定。所以他看起來循規(guī)蹈矩,,但骨子里很有力量,。”
(參考資料:《耳朵借我》《昨日書》《馬世芳的書寫將流行音樂建立起歷史意義》《從亞洲腹地到極東海岸》《走江湖》,,感謝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理想國給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