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門開了，一屋子人擠在電腦前看圖,。在幾乎沒有光的角落里躺著一個男孩,。他右手撐著臉、褲腳挽起,，滿地衣服散亂,。他朝我笑，嘴角成了一條線,。這個21歲的男演員有點疲憊,。

接下來他換上海島度假風(fēng)的白衣,，站在一棵假樹前，手里捧著薯條,，假裝吃得開心,。“給我來根吸管吧,?！彼嶙h。

他是董子健,。有年輕人的活泛,，以及年輕人少有的耐心。

兩小時后,，我們坐在酒店大堂采訪,。他沒有再客套地笑了，而是嚴肅了一些,。他的表情安靜得甚至有些孤獨,。他思路敏捷，但說話持重,。

他說自己以前并不笑,。小時候無論誰逗他，“我就這么看著他,，怎么也不笑,。”他眼睛干瞪著,。大家都說,，這孩子見誰都不笑，生氣了就把東西“啪”砸到地上,。他在家才會笑,。

他也說人生的艱難，人活著得慢慢走,，以及他比從前活得更簡單了——這是出生于1993年的男孩說的話嗎,？

由他主演的電影《少年巴比倫》原著作者路內(nèi)說，第一次見董子健照片,，“17歲,，擔心太小了”，后來見到真人,，“不溫不火,，有些悶，沒有興奮也不會不感興趣,?！痹谄瑘鲈僖姷剿?，“非常敬業(yè)，有職業(yè)演員的狀態(tài),?！?/p>

很多人知道董子健是著名經(jīng)紀人王京花的兒子，稱他“星二代”,。但路內(nèi)覺得董子健“沒有少爺氣”,。導(dǎo)演徐杰稱，董子健非常能吃苦,。他們合作第二部戲《德蘭》,，在云南，董子健不怎么吃東西,，扛著鋤頭跟藏族人刨地,、挖蟲草，一個月輕了24斤,。

路內(nèi)知道董子健的企圖心——這孩子不想只當一名演員,，他想做創(chuàng)作者。無論在哪個片場,，董子健總是神出鬼沒，一會兒跟美術(shù)聊天,，一會兒研究機位,。合作過的創(chuàng)作者，包括路內(nèi),、劉杰,、賈樟柯，都說董子健有演戲的天分,，“有靈氣”,。路內(nèi)說，“他很有潛力,，所有藝術(shù)行業(yè)拼到后面就拼天分,。” 

看完《少年巴比倫》,，路內(nèi)覺得董子健給主角路小路添了“清貴氣”,。董子健和演員李夢的對手戲尤其打動他?！澳銜X得這兩個人值得愛,。值得觀眾愛，值得導(dǎo)演愛,，值得兩個角色互相去愛,?！薄坝辛桉{于這個世界、純粹是兩個人之間的美,?！蹦且豢蹋X得故事反而沒那么重要了,，“你關(guān)在一個很黑的房間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你仍然能感受到它存在的美,?！?/p>

董子健知道自己究竟走到哪一步了。演《青春派》（他憑著這部處女作拿了第50屆金馬獎最佳新人提名）,，他以為自己演出“自然”了,，到了《德蘭》他才知道“什么叫自然”。拍《山河故人》（他憑這部戲獲第68屆戛納影帝提名）,，他從賈樟柯身上學(xué)做人,。“他把合作了20年的團隊請到了戛納,。合作20年,，今天這個年代，誰能合作20年,?！?/p>

這幾天他去學(xué)校宣傳《少年班》，明顯感到別的明星收獲了更多尖叫聲,。他一直笑著,，嘴抿成一條線?！拔夷茏龅降木褪前褢蜓莺?，可以扮丑，我不在乎,?！?nbsp;

我想起路內(nèi)的提醒，你別把他想得太老成了,，孩子有的他都有,。董子健聽到路內(nèi)的說法，笑了一下：我就是個孩子呀,。

青澀的雅痞

人物周刊：《少年巴比倫》的原著者路內(nèi)說,，你把角色演出了流氓感，但沒那么市井氣,，多了清貴氣,?！渡倌臧唷防锏膮俏匆彩瞧胀ㄈ恕Ｄ阆矚g演普通人,？

董子?。骸渡倌臧捅葌悺肺抑熬拖胙莸酶灰粯樱院軗穆防蠋煹囊庖?。他看完片子說好,，我心里就樂了。他說的市井氣是混混氣質(zhì),，但我把這種氣質(zhì)減弱了,，更像一個普通人，更貼近我的生活,?！渡倌臧唷肺易x完劇本覺得吳未挺好，公司跟我說應(yīng)該演麥克,，麥克帥,，你天天演loser，該演一個帥哥了,。但我真的就想演吳未,，打動我的是他那種普通。很多人看劇本前半段說吳未被淹在劇本里了,。我覺得我把這個演出來,，就什么都能演了。演普通人是很難的,，因為現(xiàn)在所有劇本類型片都是演戲劇化的人,。

人物周刊：吳未怎么打動你,？

董子?。何腋ぱ髮?dǎo)演（吳未一角的原型）哪兒都挺像的，我們覺得成功不是你有多少錢,，或者你破解了這道題,。我們對成功的理解就是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簡單地奮斗著,。

人物周刊：你覺得自己像《少年巴比倫》的路小路嗎,？

董子健：我最早是被路內(nèi)的文字打動,，“青春就像糖精場一樣,，香甜而腐爛”，寫得好美啊,。還有白蘭寫給路小路的明信片,，“走了幾千里路都忘不了你,，給我的小路”，白蘭從沒有對小路說過任何情話,，這句真動人啊,。小路有時跟我挺像的，他是那種雅痞的人,，我喜歡這種人,。這是一種特別青澀的雅痞，很多英倫的老雅痞就是叼個雪茄,，路小路有點那種范兒,。

人物周刊：演戲才三年，就獲得很多業(yè)內(nèi)大咖的肯定,。有沒有意外,？

董子健：最早我覺得我演電影肯定很差,，都不想讓大家知道我演電影了,。自己看自己總是怪怪的。因為你在演別人,，我覺得那不是我,，一點都不生活，后來沒想到（演得）還挺生活,。

人物周刊：你很看重生活感,？

董子健：我覺得自由自在很重要,，演員不是在鏡頭里演戲,，而是活在鏡頭里。

人物周刊：一下演這么多戲,，有過頓悟嗎,？

董子健：梁朝偉說,，不管演什么角色,、不管我在鏡頭前出現(xiàn)多少分鐘，我就是要讓你記住我,。不管是演小三還是什么,，你要找自己的心理依據(jù)，找到這個依據(jù)了,，觀眾自然會懂你,。不能讓觀眾只記得你是小三，而不記得你是什么樣的小三。

媽,，咱們慢點兒

人物周刊：之前準備去美國讀書,，為什么想讀政治哲學(xué)？

董子?。何蚁矚g政治,，初中就看新聞聯(lián)播，看中央四臺,，從小對這些有興趣,。我算了4次命，每個人都說小伙子你應(yīng)該去讀軍校,，36年之后是將相之才,。哲學(xué)也是我喜歡的。這倆擱一塊兒挺有意思的,。

人物周刊：別人都說你悶,。

董子健：說我無聊,。同學(xué)聽流行音樂,，我就在聽竇唯、崔健,、鄭鈞,，喜歡復(fù)古的東西。最早我不理解,，為什么說我悶,？我在美國留學(xué)，拿個大音箱在樓道里放崔健,、放昆曲,，大家都好喜歡，黑人,、歐洲人,、美國人都喜歡，說太美了,。為什么我們自己不喜歡,？

人物周刊：為啥說自己像《這個殺手不太冷》里的里昂,？

董子?。核凶约旱氖澜纾苣芘c自己生活,、與自己交流,。他很享受孤獨。“要么庸俗,，要么孤獨,。”

人物周刊：你演的角色,，吳未,、路小路，《山河故人》里的澳大利亞移民,，都有點孤獨,。

董子健：是,，我喜歡這種感覺,。《山河故人》一聽名字就孤獨,，我就想演了,。其實，人物不覺得自己孤獨,，但觀眾覺得自己孤獨,，所以觀眾會感動。我最近看《鳥,，看見我了》,，一個故事主人公特相信自己的朋友，但朋友一直在出賣他,，到結(jié)尾了他還說你怎么還不回來呀,。他不了解自己的無助，但觀眾看他很無助,。

人物周刊：你看上去也有點孤獨,。

董子健：我也不是不交朋友,，但我不愛交朋友,，我就很怪的一個人。讀國際學(xué)校讓我開朗了很多,，包容心更強,。人封閉是因為他心胸不開闊，比較小心眼兒,。我現(xiàn)在心寬了,，活得簡單了。

人物周刊：但你好像并不脆弱,。你曾說過,，你做什么事情都不會不開心？

董子健：我比較沒心沒肺,，知道走路要慢一點,，一些事情要冷靜一點。我是一個挺理智的人,。我感性,，但理智。現(xiàn)在像文藝青年就喜歡叫哎呀生活好難啊,，為什么大家這樣,，為什么社會這樣。這是你自己按捺不住自己,。

人物周刊：媽媽老帶你出去跟藝人談事情,，會讓你變得持重嗎？

董子?。悍炊撬行粤?，所以我在她身邊會變得比較理性。

人物周刊：反過來你希望不要像媽媽那樣,？

董子?。焊行院苋菀资軅晕页Ｕf,，“媽咱們慢點兒,。”她容易說話急,，我就故意說話特別慢,。我希望她緩下來，她節(jié)奏太快了,，反而我想不急不躁,，隨遇而安。

人物周刊：適應(yīng)演員這個角色,，需要“不急”,。

董子健：說實話,，接受很多采訪很煩,。有些采訪你永遠在重復(fù)回答一些問題。但我沒有去排斥它,，因為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可能你要做一些你不喜歡的事情。

人物周刊：聽起來不太像21歲的男孩會說的話,。

董子?。嚎赡苁俏覌寣ξ业挠绊懀乙舱f服自己,。比如拍《少年巴比倫》,，在工廠里，我問一老阿姨在工廠無不無聊,，她說有什么無聊的,，我五十多年每年就出去一次。我覺得這好壓抑啊,。前段時間看一個老兵的采訪,，老兵是九幾年才回的大陸，他大陸老婆為他守活寡守了10年,。不知道你有沒感到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就像這種人，這么苦他都等了,，你有什么不能等的,，有什么著急的？我去眷村拍戲,，一聽老兵口音很熟悉,，我說你是大陸來的吧，他說我是安徽人,，我說你回去過嗎,，他說回去過，我說怎么樣變了吧,，他就滿眼淚光,，停頓了一下，說,，感慨萬千啊,。就走了。我就覺得,，每個人都是很普普通通的,。

演員像水

人物周刊：你一出道就被夸演技好，老被拿去跟“小鮮肉”做比較,。

董子?。簞e人說小鮮肉，我就說我是“非典型小鮮肉”,，我是一個長得沒你們帥,、沒你們高、沒你們有才華的小鮮肉,。很多小鮮肉就又能唱又能跳,，帥啊高啊,，我有自己的路子吧。

人物周刊：也有人會說你一出道就這么順跟母親是王京花有關(guān),。你覺得有影響嗎,？你會介意外界這么說嗎？

董子?。河绊懣隙ㄓ?。我不介意他們這么說。

人物周刊：會因此更想證明自己嗎,？

董子?。好總€人都希望能證明自己，但不要著急,。

人物周刊：你最喜歡的導(dǎo)演是庫斯圖里卡和侯麥,，為什么喜歡他倆？

董子?。簬焖箞D里卡戲劇性很強,，侯麥更生活一些。兩個人都是真誠吧,。我現(xiàn)在特喜歡北野武,，他很搞怪，但又是嚴肅電影的代表者,。我覺得只有幽默的人才能拍出好的嚴肅電影,。

人物周刊：演戲像做夢嗎？容易被打破,。

董子?。貉輪T其實像水，你放到杯子里它是杯子的形狀,、放到地上它是一攤,、放到模子里是模子。

人物周刊：人要像水一樣很難,。

董子?。菏呛茈y。沒有什么是不難的,。

人物周刊：第一次覺得人生艱難是什么時候?

董子?。盒r候家里的事情會讓人覺得挺難的。為什么會這樣呢,？我覺得很不公平,。后來在國際學(xué)校，剛?cè)サ臅r候英語就考7分,，分不清是24個字母還是26個字母,，覺得所有人都在罵我,。后來是一個美國老師帶我看美國大選，讓我加入一些俱樂部,。最近演《山河故人》（幾乎全英文的對白）我也覺得挺奇妙,。

人物周刊：你說話是有些“老”，大家通常對少年的想象是輕狂,。

董子?。哼@是一個誤區(qū),。我想拍一部電影,，用90后的視角來講青春的故事，而不是大家覺得你年輕,、你瘋狂,。對年輕人來說，我不瘋狂啊,，我有我的想法,，我覺得我很成熟，但其實很幼稚,。這才是青春,。青春不是說就是你以為的瘋狂、荷爾蒙,，不是這樣,。

人物周刊：你覺得要“成為自己”，也是媽媽對你的影響嗎,？

董子?。核还芪摇Ｋ?jīng)非常想讓我去美國上好大學(xué),，因為她沒有真正念過大學(xué),。

人物周刊：21歲就上了這樣一趟快車，有迷茫嗎,？

董子?。嚎茨阍趺蠢斫饪炻恕Ｊ紫瓤催@趟快車是通往哪兒的車,。如果是對于我的人生的幫助,、演戲的幫助，這是快車,。但對于出名,，這不是一趟快車。我確定自己有一天會去國外深造,，接著讀書,。我媽也跟我說當你跑起來,，你不要忘記看后面的風(fēng)景。

人物周刊：看來你媽媽還是會給你喝點心靈雞湯,。

董子?。核拖裎业娜松鷮?dǎo)師。我也會給她雞湯,，我倆“互相雞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