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龐年和旁人提起自己是做“水草造景”的,，沒人懂。他改口說自己做“水族”,，通常得到的回復是：“?。抠u魚的,？”稍微懂一些的人會說：“哦,，賣金魚的,。”

他的工作是一門技術(shù)活：水草造景——用特定的泥土和膠水,，在大小不一的魚缸中擺出一方園林,，配合水草燈、過濾器和二氧化碳管,，形成缸內(nèi)循環(huán),，造出另一種“自然”。

開缸

2006年前后,，大陸水族市場上開始流行活水草養(yǎng)殖,。在這之前，市面上普遍是塑料花草,，遠看花花綠綠,，魚在其中甚是好看,，走近一瞧都是假的,，生機頓失?；钏莘N類眾多,，色澤不一，還會隨著時間慢慢生長,，迅速受到金魚養(yǎng)殖者的青睞,。

陳龐年就是在這時候接觸水草造景的。他剛修完數(shù)控專業(yè),，賣了幾個月手機,，不想干了，到廣州投奔哥哥,。他上網(wǎng)查到水族發(fā)展不錯,，找了個水族公司從頭學起。

公司的材料放在纖維袋里,，木材在門口擺著,，水草造景的教材人手一本，學員翻翻教材,，看看同事怎么做,，自己再挑著擺。陳龐年做的第一個缸90cm高,，他選了些喜歡的石頭和草,，從早上擺弄到下午，什么都沒擺出來,。他很納悶：明明師傅擺著那么快,，那么好,，怎么自己一上陣，就啥都不會了,？

他回去細細琢磨,，看書上網(wǎng)泡論壇，研究各種造景的擺法,，水草缸大小不一,，但大多有一個主景，一個副景,，黃金比例3:1,，主景3，副景1,，看起來會協(xié)調(diào)些,。

水草的擺法也有時尚潮流，一段時間一種風格,。每種風格材料不同,，以木頭為例，陳龐年經(jīng)歷過杜鵑根,、泰國沉木等,。杜鵑根樹皮縱裂，頗具年代感,。泰國沉木像一棵樹,，尖端形似一根叉開的莖，上面可粘草,。

大部分水草用專用膠固定在水草泥上,，水草泥在水中釋放營養(yǎng)，水草吸收后生長,，在不同階段呈現(xiàn)出不同的樣貌,。水草泥分進口和國內(nèi)的，一包16斤左右,，夠50cm的缸使用,。粘好水草，水倒進去,，原本柔軟的水草便可直立,，在水中搖曳。

景造好后,，通常會在魚缸頂蓋上安裝水草燈,，每日6-8小時，再由二氧化碳棒往水中充二氧化碳,，配合光照進行光合作用,。背后過濾器凈水,，養(yǎng)些小魚小蝦，缸內(nèi)形成穩(wěn)定的循環(huán),，水草得以生長,。

小魚一般是小型熱帶魚，孔雀在缸里游著,，時不時啄啄水草,，吃掉上面的雜質(zhì)。小蝦紅白黃黑各色齊備,，極具觀賞價值,。

藻類數(shù)量是判斷缸內(nèi)自然是否“健康”的重要指標，它們會和水草爭營養(yǎng),。水草茂盛,，生命力強，藻類爭不過,，幾乎不會出現(xiàn),。水草長差了，變黃了,，葉子壞了,，藻類就冒出來了,，木頭,、泥上厚厚一層，懂的人一看：這缸不行了,。

對陳龐年來說,，水草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它不斷生長，每個階段樣貌不同,，有的水草剛種下去是嫩綠色,，慢慢長大，變高,，尖端會呈現(xiàn)出深紅,。水草喜歡新鮮的水，每周換三分之一有利于它們成長,，剛換好的時候,，葉子會冒出細小的氣泡，生機勃發(fā),。造好一個景,，兩年都不用換。

陳龐年在公司里摸索了一年,，試著怎么擺更好看,，日漸熟練,，最快的時候，6天做了十幾個缸,。

2008年,，一位蘭州的客戶找上門來，公司派他去擺,。在行內(nèi),，給新魚缸造景叫“開缸”。盡管有了一兩年經(jīng)驗,，陳龐年仍心有惴惴,，畢竟自己擺弄和為客戶開缸是不同的。

到了蘭州他發(fā)現(xiàn),，原以為自己并不算很懂造景,，沒想到客戶更不懂，他已經(jīng)算很厲害的人了,。每天8點開工,，做到晚上六七點。第一個缸開得很慢,，弄得多了就熟悉起來,，更開始嘗試擺出不同的風格。

“水草造景,，要多看多摸索,，現(xiàn)在是這個擺法，拆了又是另一種擺法,?！标慅嬆暾f。經(jīng)此一役,，他的水平提升了不少,，整個人都跟魚缸一樣“開”了。

造景江湖

在廣州花地灣花鳥市場,，專職水草造景的只有陳龐年和他隔壁兩家,。2014年，生意明顯不好做了,，他認為這與反腐有很大關系,。“以前的人消費,，買五千塊的魚缸和水草,，發(fā)票開到一萬元，翻一倍,?！苯衲昊緵]有這種現(xiàn)象了,。

之前來店里的客人不少是官員，他們從來不會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陳龐年能感覺到,，某個客人“背景很大”——他旁邊通常會有護衛(wèi)跟著。現(xiàn)在,，這類客人已經(jīng)很少了,。

現(xiàn)在的客人，陳龐年統(tǒng)計過,，集中在24歲到40歲,。年輕的一撥大多家庭基礎不錯，畢業(yè)工作后,，把這個當作“玩”,。中年的基本是生意人，養(yǎng)個魚,，有利風水,。家里養(yǎng)金魚，靈動,、生財,。辦公室養(yǎng)龍魚，尊貴,、霸氣,。隨著水族的發(fā)展，金魚也慢慢換成了大型魚,。風水師指點好魚缸的位置,，他負責上門安裝擺放。

陳龐年有一份圖冊,，客人看上了哪一張，就會告訴他：“我要這樣的,?！辈还芨状蟾仔。嫉谜罩鴶[弄出來,。但囿于各方面條件限制,，頂多相似六七成。找他造景的,，都不懂,，懂的人會把材料買回家自己做。陳龐年做不出圖片的樣子,，很專業(yè)地給客戶解釋,，對方也能接受,。

做水草造景，聲望越大,，客源越多,。聲望來自比賽，市面上與水族相關的展會基本會有水草造景比賽,。有“規(guī)定動作”：同樣規(guī)格的魚缸,，抽取不同的石頭，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造景,。有“自選動作”：限定時間內(nèi),，選擇現(xiàn)場提供的材料造景。

評判也有兩種形式,，有些評兩次分,，一部分給設計，一部分給水草的成長,。第一次看造景的比例,、協(xié)調(diào)度。隔了兩周,，看水草的維護,，顏色正不正，營養(yǎng)好不好,。綜合算分,。有些給一次分，只看造景,。

目前最權(quán)威的賽事是每年在日本舉辦的ADA年度世界水草造景大賽,，全世界的水草造景師拍照發(fā)圖片過去，由賽事組委會遞交給評委打分,。評出分數(shù)后,，裁判會到現(xiàn)場看前幾名的魚缸是否與圖片相符。選手的水草造景大多來自于現(xiàn)實生活,，2012年ADA世界水草造景大賽冠軍,、中國澳門選手張劍鋒作品《亞馬遜》的創(chuàng)意正是來自于科普片《亞馬遜》，他選用泰國沉木,，綁上慕絲（也叫莫絲,，是一種苔蘚類植物，綁在木頭上會自由生長）,，將亞馬遜熱帶雨林呈現(xiàn)在水族箱內(nèi),。

陳龐年覺得比賽的攝影比造景更費勁，魚群的游動、水草搖曳的姿態(tài),、魚和草的搭配,、光照的角度，都需要考慮,。一個臺灣的造景師朋友,，不眠不休拍了兩天，最后也只拿了二十多名,。這個比賽陳龐年至今沒有參加過,。

做水草造景快九年了，陳龐年仍然能從中獲得趣味,。水草造景千變?nèi)f化永無止境,，造出真實的自然也頗有成就感。和許多水草造景師一樣,，他也會去野外取材,，見到喜歡的景色他會拍下來，回店里照著擺,。這對他而言是一種享受,，“自然生態(tài)放在魚缸里，就是缸里的大自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