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賦極佳,，技術(shù)全面,，球感細膩,，觀賞性強”——不止一個人這么評價鮑春來打球。他自己也覺得,，怎么把球打得漂亮,，很值得琢磨。當(dāng)別的隊友站在發(fā)球線思考下一步戰(zhàn)術(shù)時,，鮑春來會糾結(jié)怎么才能讓內(nèi)場發(fā)球剛好壓在中線上,。而當(dāng)更多人拼了命地想扣死對方時,，他卻想：怎么才能讓球扣過去剛好壓在底線上?！澳菢雍軒?，很有滿足感，”在鮑春來的邏輯中,贏得漂亮比贏更重要,。
有過類似想法的是林丹,，他曾說，對打球觀賞性的追求甚至讓他輸過不少比賽,，數(shù)次扣球觸網(wǎng)而落,，正是源于他對落點的苛求。2000年,，鮑春來曾和他站在世青賽的領(lǐng)獎臺上,，鮑春來是冠軍。那時開始,，他們被媒體稱為“中國羽毛球隊雙子星”,。二人在公開賽中時常各守一區(qū)最后會師決賽，也都曾在雅典奧運早早出局,。其后,，鮑春來陷入“千年老二”的泥沼，林丹三奪世錦賽金牌,，命運將出道伊始關(guān)系甚好的兩人拉出一道鴻溝,。隨著李宗偉球藝日臻成熟，原本奪人眼球的“林鮑大戰(zhàn)”漸漸變成了“林李大戰(zhàn)”,，甚至“千年老二”的悲情名號也被李宗偉奪走,，鮑春來在膝傷和輸球中掙扎，從國家羽毛球隊雷打不動的第二單打落到了第三單打,，直至2011年退役,。
“李永波教練評價你是中國最好的第二單打，你覺得呢,？”
“在我的時代,，我是?！狈置鲙еz憾的語氣，卻又是20年羽毛球生涯最恰當(dāng)?shù)目偨Y(jié),。
少年功成
趕上《匆匆那年》上映,，鮑春來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對8歲便進入體校打球的他來說,，電影里面的校園生活太過遙遠,，他的“匆匆那年”,，塞滿了打斷的球線、崩裂的球拍,、破口的球鞋,，還有母親為了送他上學(xué)騎壞的10個自行車輪胎。
體校半軍事化管理,，青春期躁動著想往外跑,，規(guī)矩制度擺著，不敢走,，也走不了,。在省隊時逃訓(xùn)，坐車到很遠的地方,，只是為了看看外面的日落,。被教練逮回來一頓痛罵，一邊挨罵一邊回味：嘿,，外面的風(fēng)景是這樣的啊,。退役后回過頭看，鮑春來管這叫“熱血”,，專屬于羽毛球員時期的他,。
省隊像一個汽車工廠，給運動員組裝零件,，測試裝備,，等準(zhǔn)備就緒了，就駛向國家隊,。之前通常會有一道關(guān)卡,，用以證明這輛車是否“合格”。鮑春來的關(guān)卡在他17歲時到來了——2000年羽毛球世青賽,。
這是一場被形容成“決定未來十年世界羽毛球男單格局”的比賽,，四強名單中有3個人站在了世界羽毛球男子單打領(lǐng)域的頂端：鮑春來、林丹,、李宗偉,。在半決賽中，四號種子鮑春來擊敗了頭號種子林丹,，與擊敗李宗偉的索尼會師決賽,，最終問鼎。
廣州天河體育館訓(xùn)練館的過道里,，至今仍掛著那張泛黃的老照片,，最中間的鮑春來笑容如朝陽般燦爛，同樣只有17歲的林丹站在他的右側(cè),。他們的腳底下是2000年世青賽的領(lǐng)獎臺,。
多年以后,，鮑春來不止一次強調(diào)，他一直在努力讓國旗因自己奪冠而升起（羽毛球公開賽沒有升旗環(huán)節(jié),升旗意味著獲得世界冠軍）,，他不理解為什么電視上很多運動員看著國旗升起時會流淚會感動,，想親自體驗一把。聊著聊著他才想起來,，17歲時不就已經(jīng)有過了嗎,？可畢竟是年輕，激動人心的時刻現(xiàn)在模糊到回憶起只?；秀保簩Π?，那年國旗升起的時候，我在想什么呢,？
世青賽冠軍敲響了國家一隊的大門,，鮑春來得以搬離當(dāng)時國家二隊專屬的“地下室”，轉(zhuǎn)到樓上居住,。隊里墻上貼了陶菲克運動狀態(tài)周期圖紙,，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那是前隊友寫的,，離開了,，傳下來，輪到他,。當(dāng)時中國隊的重要對手還有丹麥金童皮特·蓋德,。
2001年丹麥公開賽，剛滿18歲的鮑春來第一次參加國際公開賽,，他和林丹分屬上下半?yún)^(qū),，最終會師決賽，他贏下林丹奪冠,。之后的各大國際賽事中,，鮑春來出場順序一直在林丹之前，從業(yè)余體校到世界舞臺,，鮑春來走得很順,。外界對他普遍看好，按照這個趨勢發(fā)展下去,，他或許會成為下一個皮特·蓋德,、下一個陶菲克……或者，第一個鮑春來,。
命運卻在2002年發(fā)生了轉(zhuǎn)折,。
2006年5月8日，手捧湯姆斯杯的鮑春來（右）與手捧尤伯杯的謝杏芳回到北京
“千年老二”
2002年廣州湯姆斯杯決賽,，鮑春來主動請纓擔(dān)任第二單打,。對于一個兩年前還在電視機前守著看董炯、孫俊征戰(zhàn)湯杯的他來說,，這無疑是羽球新生的開始,。可半決賽中與同齡人哈菲茲的對決將他打落到職業(yè)生涯的最低點,。
前兩局打得順風(fēng)順?biāo)?，第三局卻被哈菲茲追上來，連丟三局慘遭逆轉(zhuǎn),。鮑春來初識體育帶來的委屈：“你花了很多心思去研究,，最后沒有取得一個好成績，很難受,。很好的機會被翻盤,，感覺像一直在天上，突然掉下來,，盲目,，腦袋一片空白?！彪S著之后第二男雙張蔚,、陳其遒告負，中國隊沒能進入決賽,。鮑春來很愧疚：湯杯就丟在我手上了,。恍惚中還撞到了玻璃門上,。
除了間接把湯杯給丟了,，那一年的鮑春來，好像沒做什么事情,。而如果膝傷沒有在那一年光顧,，鮑春來或許會像2004年后的林丹，痛定思痛,，煥然一新,。
歷史沒有假設(shè)。
亞運會之前一次訓(xùn)練,，隊友挑了一個后場球,，鮑春來抽了一個直線，由于動作被動,，姿勢走樣,，起身的時候明顯聽到“嘎”地一聲，膝蓋就蹲不了了,。老隊醫(yī)建議做手術(shù),，他放棄了亞運會的機會,，恢復(fù)了3個月，復(fù)出打蘇迪曼杯,，膝蓋卻落下了病根,。它就像一顆炸不完的定時炸彈，隔一段時間突襲一次,。
和膝傷一同光顧的,，還有“千年老二”的稱呼，它和膝傷一塊,，像妖怪一樣纏著鮑春來,，直到他退役仍未退散。2005年,，鮑春來10次進入決賽只有一次問鼎,；2006年拿到一個韓國公開賽冠軍，卻連續(xù)在中國,、印尼公開賽和世錦賽上功虧一簣,；2007年的前3個決賽依舊是兩手空空。
2006年中國公開賽,，鮑春來決賽對陣陳宏,，0比2脆敗，他又蒙了,。下場后急匆匆進了洗手間,，對著鏡子破口大罵：你怎么把球打成這樣？前面不是好好的嗎,？怎么決賽就這樣了,？拼三局不行嗎？怎么搞的,？打球20年,，這是他唯一一次情緒失控。平時鮑春來更喜歡把事情放在心里,，4年沒拿冠軍的時候,，膝蓋痛到動不了的時候，被別人嘲笑千年老二的時候……“面對精神壓力,，我會選擇自我消化,。但往往會消化不了，內(nèi)心中的糾結(jié)就會爆發(fā)出來,?！?/p>
鮑春來算過，從2002年湯姆斯杯開始，整整4年10個月,，他沒拿過一個個人冠軍,。直到退役，在很多不太了解羽毛球的人的印象中,，他仍是“在李宗偉之前每次都可以進決賽但總是打不過林丹的人”,，鮑春來為此痛苦了不止4年10個月，“我做夢都想把這個晦氣的名號拿走,。”
負面情緒排山倒海涌來,，鮑春來沒有回應(yīng),，后來連新聞都不看了。他也學(xué)著調(diào)侃自己：“‘千年老二’啊,，水平還是在,，上面只有一個人，其他人都不是我對手啊,。我只要努力去打敗這個人就可以了,。”
盡管決賽中輸過不同的對手,，但鮑春來嘴里的“上面只有一個人”,，指的還是林丹。當(dāng)初同時站上世青賽領(lǐng)獎臺的兩個人,，職業(yè)軌跡已出現(xiàn)明顯分野,。林丹成了“超級丹”，鮑春來卻在膝傷和“千年老二”的夾擊下蟄伏,。更令他懊惱的是,，他陷入了“逢林不勝”的怪圈。林丹愈發(fā)大開大合兇狠逼人,，鮑春來則一直細膩收斂,，小心翼翼。
十運會男單決賽,、中國大師杯,、馬德里世錦賽決賽、香港公開賽,、全英公開賽,，在與林丹的較量中，鮑春來僅僅取得個位數(shù)的勝利,。他甚至頹喪地說：“我只能說這是命中注定吧,，林丹就是我無法逾越的更高的坎。”
而那時的羽毛球比賽,，也通常打著“林鮑大戰(zhàn)”的旗號以吸引收視,，林丹是否能再一次打敗鮑春來，鮑春來是否能一雪前恥,，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極具看點。而直到2006年的中國公開賽半決賽,，鮑春來才得以在半決賽中勝過林丹,。
進入2009年，鮑春來在個人的前4個決賽里全部獲勝,，一舉拿到德國公開賽,、亞錦賽、新加坡超級賽,、日本超級賽的桂冠,。球迷詬病這幾個冠軍的含金量，因為其中并沒有當(dāng)時世界頂級選手林丹,、李宗偉等人的身影,，可對鮑春來而言，克服膝傷,，扔掉“千年老二”的名號,，已經(jīng)夠了。
我覺得我悲情
2011年,，倫敦奧運周期進入第三年,，羽毛球搶分大戰(zhàn)也進入膠著狀態(tài)。當(dāng)時規(guī)定每個國家每個單項最多可派出3名球員參賽,，要實現(xiàn)滿額,，該單項必須有3名以上的球員位于世界排名前四。當(dāng)時鮑春來的世界排名已經(jīng)跌落到世界第11,。在他前面有雷打不動的林丹,，曾經(jīng)的第三單打陳金，新秀諶龍,、杜鵬宇,。
即便在教練鐘波眼中，鮑春來對林丹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從“兩人實力差不多”變成了“林丹現(xiàn)在的實力和狀態(tài)是最好的,，要想突破,，需要各個方面都調(diào)動起來”，他仍難以完全接受新人的沖擊,。直到后輩們嶄露頭角,，愈發(fā)凌厲,，鮑春來才開始將他們與過去的自己對比，現(xiàn)在的他就像曾沖擊過的陳宏,、夏煊澤,，不過是新人成長的階段而已。
當(dāng)年8月,，世錦賽男單名單公布,，鮑春來被隊友杜鵬宇頂替，失去了參賽資格,?？偨叹毨钣啦ǚQ，世錦賽名單是奧運會名單的雛形,。鮑春來明白,，自己徹底沒機會了，帶著傷病堅持也沒有意義了,。“對于當(dāng)時的我來講,，奧運會意味著最高的榮譽,，也是運動員的夢想?！眽粝胩崆捌茰?，他上交了退役申請，準(zhǔn)備告別,。在幾個月前的采訪中,，他還說“我絕不會因為傷病而離開賽場”。
職業(yè)生涯的遺憾是顯而易見的,，打球20年,，除去團體比賽湯姆斯杯和蘇迪曼杯，鮑春來沒有拿過一個世界冠軍（如果不算未成年時期參與的世青賽）,。而且由于長期超負荷訓(xùn)練和久治不愈的膝傷,，他落下了不少病根，甚至因長時間冰敷有了類風(fēng)濕的病癥,，這些傷害將伴隨終生,。
可在被問及“人生重來，還會不會選擇羽毛球”時,，鮑春來仍堅定地回答：“是,。”退役后,，他更能從局外人的角度看從前的自己：“比賽,，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拿出自己認可的東西，是不是全力以赴了。輸贏是外界給你的,，關(guān)鍵是你自己認不認可自己,。體育要求更快更高更強，我不是去否定這些,，冠軍確實是一個明確的目標(biāo),。但是我內(nèi)心是有矛盾的，現(xiàn)實很殘酷,，比賽也給我?guī)硪恍﹤?，我的膝傷，我的肘傷,，這些我心里最清楚,。我也有好勝心，我也有很想努力的地方,。但是,，我的傷病、我內(nèi)心的矛盾和糾結(jié),，我真的喜歡羽毛球,，可是我可能真的不適合在競技場上跟人作戰(zhàn)?！?/p>
采訪中不停重復(fù)自己“已經(jīng)看淡了”的鮑春來,，回憶起當(dāng)年的比賽，每個細節(jié)依舊清晰,，怎么發(fā)球,，怎么扣殺，他都記得,，很難讓人相信他已經(jīng)釋懷,。他這樣解釋：“運動員就要跟人比，這是我的職業(yè),。我盡量不讓這種比的心態(tài)干擾生活,，但是沒有辦法啊，這一輩子,，都要跟人比,，我覺得這是一切悲劇的源頭?！?/p>
過去球迷津津樂道的“林鮑大戰(zhàn)”,，早已成了“林李大戰(zhàn)”，連鮑春來自己也在接受采訪時打趣說“怎么看李宗偉??？他接我的班吧”,。退役了，鮑春來扎入娛樂圈,，輾轉(zhuǎn)主持,、歌手，最近還準(zhǔn)備出一本自傳,。
林丹結(jié)婚,，代言，休戰(zhàn)又復(fù)出,，李宗偉排到世界第一,，又經(jīng)歷禁賽風(fēng)波……曾經(jīng)的對手們或多或少在羽毛球界繼續(xù)生活，鮑春來卻轉(zhuǎn)身娛樂圈,，先后參與幾檔旅游節(jié)目和真人秀節(jié)目,，徹底告別運動生涯。
他最近有些郁悶,，明明是和業(yè)余水平的朋友打羽毛球,，自己竟越發(fā)力不從心。朋友們上場后很熱情,，打著打著就殺紅了眼,，非得打贏他?！爱?dāng)然，（打贏我）是不可能的,?！蹦芘c鮑春來一較高下的，還是只有曾經(jīng)的隊友,，可他已不會回國家隊與他們比賽了,，“再回去和他們打，沒意義了,?！?/p>
2012年倫敦奧運會羽毛球比賽，鮑春來只看了一場男單決賽,，林丹力克李宗偉衛(wèi)冕,，他為隊友開心，又打心眼里理解和同情李宗偉,，“他們之間的競爭不是成敗能夠界定的,，如果只有林丹沒有李宗偉，或者只有李宗偉沒有林丹,，都不會成為傳奇,?！彼缓靡馑颊f出來，其實多年以前,，李宗偉3個字,，曾寫著鮑春來。
從比賽成績看,，鮑春來覺得李宗偉挺悲情,，那種內(nèi)心的糾結(jié)與難以釋懷，他早早就體驗過了,。
“你覺得你悲情嗎,？”
“我覺得。我說別人,，也是在說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