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店看到一套新的杜拉斯文集,,白色封面,,出版的名義是“紀念杜拉斯誕辰100周年”,。恨恨地盯了許久,,還是抱了一套去付款,,心想:“你就是吃定我喜歡她,?!币溃乙呀浻?套完整的杜拉斯了,,算上各種零碎版本和小叢書,,足可以湊夠5套,。
第一次讀她,是在初中畢業(yè)后的暑假,。我13歲,,正為沒有考上中專而愧疚,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做家務,。一本來歷不明的黃色封面的書,,突然出現(xiàn)在家里,《情人》,,小32開,,只有一百多頁,還帶著圖書館標簽,。我定定心翻開它,,只用了兩三個小時就讀完,然后,,在兩個月的暑假里,,反復讀了十幾遍。暑假過去,,它又離奇消失,,就像它離奇的出現(xiàn)一樣。
再度相逢,,已是1997年,,一套“世界情愛小說選”里,《情人》和《長別離》赫然在列,。這個版本的《情人》,,是王東亮先生的譯本,也是我后來一直喜歡的版本,。幾乎同時看到的,,還有《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然后是梁家輝和珍·瑪奇主演的電影《情人》,,春風文藝出版的“杜拉斯文集”,,以及王道乾先生譯的《物質生活》。杜拉斯突然像海難一樣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她的面容,、情史,、生活,,她的語言方式,瞬間把我淹沒,,那不是作家淹沒別人的方式,,那是一個情人,、一種宗教淹沒別人的方式。
當時剛剛參加工作,,第一次算得上出差的活計是交通流量調查,,站在11月的風口,把所有經過的車攔下來,,一一問清楚他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載重多少,,乘客幾人,。白天做調查,晚上住在國道邊小鎮(zhèn)上的旅館里,,墻壁不隔音,,什么聲音都可以傳過來。鄰居都是長途貨車司機,,那聲音不外男人女人的嬉戲,、喝酒打牌,被墻壁一隔,,有點殘破悶鈍,。天氣非常冷,夜里被子也凍到通透,,工作艱苦,,一分鐘一分鐘那樣捱過去。我還是不合時宜地帶著這本書,,書里的世界溫熱,、喧鬧,像是一打開就能撲到臉上,,簡直像一個個耳刮子,,翻開幾次,幾次看不下去,。
新的生活,,總算一點點來了,我反而特別能欣賞杜拉斯書里的各種旅館,,和旅館所象征的生活,。例如《物質生活》的黑巖旅館。1986年,,她在那里住了4個月,,從6月半到10月半。她喜歡那個地方,,離開那兒之后,,她產生了一種“亡失”之感,,失去了有大太陽直射下來的光焰、暴風雨中燒成炭黑那樣的光色,,海上漲潮中的霧,、風,勒阿弗爾的石油氣息,,那種化學氣味,。
旅館,似乎是杜拉斯小說永遠的場所,,最著名的《情人》里,,法國少女和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在旅館里約會:“房間四周被城市那種持續(xù)不斷的噪音包圍著,城市如同一列火車,,這個房間就像是在火車上,。”改編成電影后,,梁家輝露臀那一幕,,就發(fā)生在這里。還有《廣島之戀》,,不論小說,,還是根據(jù)小說改編的電影,大部分場景都在廣島的旅館里:“大街上一大群自行車蜂擁而過,,掀起一陣喧鬧聲,,瞬息間又漸漸遠去……一縷陽光從窗簾射進來,在他的背上投下一個小小的十字,,像兩個交叉的線條,。”
顯然,,杜拉斯熱愛旅館,。動蕩中成長起來的人都像虐戀一樣愛著旅館,旅館的聲音,、氣味,,那種與日常生活迥異的氣氛。旅館是平靜安穩(wěn)生活之外的孤島,,讓人焦慮,、不安,甚至恐懼——內地攝影家池磊的《五星招待所》里,,那里是發(fā)生謀殺,、SM、搶劫、吸毒,、AV拍攝的地方,但旅館也讓人興奮,、激動,,甚至思念。所以,,不論薩岡,、阿加莎·克里斯蒂還是尤瑟納爾,都情愿用旅館來打破自己的生活之鏡,。
我也終于學會熱愛旅館,,像杜拉斯一樣,一次一次,。我在旅館里,,帶著杜拉斯,似乎她是動蕩之母,、動蕩之源,,同時想象著,此時的動蕩,,會在未來被釀成生活之詩,,像杜拉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