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老張(第二排左三)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爹,但依然沒有世俗與暮氣,。張永法(1957-2023),,山西,小學教師
老張是在最寒冷的大年初三走的。那天晚上奇冷,,倒灌的北風像失魂落魄的野鬼,,勾走了他對生命最后的眷戀。
從最初偶爾去一次醫(yī)院,,到隔三差五地在各個醫(yī)院報到,,到最后瘦得脫相,憑呼吸機維持生命,,兩三年的時間里,,這個“人到哪里都要挺直腰桿”的先生,耗盡了他平生所有的驕傲,。所以盡管所有人都對這一天有心理預(yù)期,,但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這個倔強的,、帥氣的,、威嚴的人,會在不到67歲的年齡就走了,。誰都想著怎么也輪不到他:他作息規(guī)律,,作為退休教師有著豐厚的退休金,更不會在人情世故上隱忍——他有一套自洽且強大的生存哲學,,況且,,他鐘愛的孫子即將迎來他最看重的高考……
病痛將他折磨得完全不成人樣,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最后體重不到90斤,。這已經(jīng)不是我們印象中那個冬天穿著皮衣、夾著煙頭,、永遠梳著整齊背頭的先生,那時他總是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著道理,,眼睛瞪起來威嚴得讓人不敢直視,。他有驕傲的資本:這個村子50歲以下的人幾乎都是他的學生,在成長的過程中,,都被他訓過和愛過,。他是一代年輕人精神上的父親:在父母大多是文盲的孩子們的心中,他的凜然,、知識,,對于村規(guī)和新時代文明的熟稔,都是天然的權(quán)威,。那個年代,,沒有什么外界,最遙遠的遠方,不過外婆家的橋和自己村里的井,,書本是外部世界的唯一圣經(jīng),,而他是釋經(jīng)人。
他教所有孩子背會了歷史朝代歌: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段……,;他用大量的樣本告訴調(diào)皮的孩子:那誰誰誰也是腦子非常好,但因為滿不在乎和無人引導而淪為平庸,。
孩子們長大后,,他對成功者報以熱烈的贊賞,對低潮中的心靈給予恰當?shù)墓膭?。他既沒有在物質(zhì)世界的凌厲沖擊下,,喪失自己的信條,同時也灑脫地擁抱著新的時代,。他從來都恭恭敬敬地侍奉父母,,熱情地參與著瑣碎又充滿人情世故的村莊治理。
他看重面子,,卻也不絕對化面子,,不會因為怕得罪誰而委曲求全,也不刻意經(jīng)營一個好的名聲,,他做所有事只是因為他覺得應(yīng)該這樣去做,。這樣一個人大概算得上“最后的先生”。
也許,,先生也有自己的壯志未酬,,他曾在夏夜閑聊時說:“我覺得自己的才干能當個縣長?!彼捎H可愛的太太趕緊說一句:“哎呀呀,,你呀就是能瞎說?!?/p>
葬禮上有好事者打聽,,喪葬費大概有多少。更多的是他的學生們,,從四面八方涌來,,只為最后有機會扶一把靈柩,為墳冢填一把黃土,,仿佛這樣,,才能跟他作最后的告別。告別那個借由知識,、地位,、閱歷而形成的練達,、通透、強硬的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