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那天雨下得很大,。
聽姑媽講村里有些老人好像能預(yù)知自己的終點,或是整理衣物或是囑托子女,,不久后便從容離去,。而奶奶的離世與她的衰老一樣綿長,沒有預(yù)知,,似乎接受老天所有的安排,。
她出生于1929年,屬蛇,,終年95歲,。最后十多年,時間的刻度在她身上逐漸變慢,,衰老一點點往前挪,,從還能嘮叨我吃得太少,到很少說話,;從還能往外走200米,,到活動范圍只有周圍的20米。時常就是坐著,,像發(fā)皺的蘋果,,在角落里靜靜地干枯。起初,,晚輩總熱情地招呼她上桌吃飯,,把她安排在主位,給她夾菜,,到后來她總是推辭,,大家不再張羅這些事,。就像馬爾克斯寫的老祖母,越老越像家里的一個影子,。近兩年,,奶奶開始不認(rèn)識家里的人了。但是我們總習(xí)慣于她的存在,。逢年過節(jié)回老家,,去看望奶奶是一個固定的安排,她仿佛永遠(yuǎn)停在那里等著我們,。
然而,,時間被拉長了不代表它沒有往前走。今年過完年離家的時候,,我說:“奶奶,,我走了?!蹦棠烫终f:“再來,。”還沒到元宵節(jié),,奶奶的身體就出狀況了,。奶奶走后,悲傷總是陣陣襲來,。悲傷什么呢,?好像懼怕她的離世會帶走我們童年溫暖的回憶。
小時候,,冬日的清晨,,天蒙蒙亮,奶奶坐起來披上棉襖,,她喜歡在昏暗中坐一會兒再穿好衣服下地,,在漸漸發(fā)白的天光里,為全家生火做早飯,。在那些個清晨,,我總記得,她幫我穿毛衣時,,粗糙的大手和毛衣摩擦發(fā)出“呲啦呲啦”的聲音,。我也記得,奶奶扛著農(nóng)具,,迎著落山的太陽,,走在鄉(xiāng)村的田梗上,我跟在她身后長長的影子里,,感到無比的安全,。
暑假,,我與表哥、表妹時常聚在奶奶家消暑,。晚上,,奶奶把吃飯的桌子搬到屋外,我們躺在桌上,,看天上的星星,,奶奶躺在藤椅里搖著蒲扇。
對于奶奶那個年代的人來說,,“吃”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讓全家每個人吃飽幾乎是她的一項本能。有客人來,,奶奶問的第一句總是“吃了嗎”,只要對方說“沒有”,,或者表情有一絲猶豫,,奶奶就會立即張羅吃的,有時候是一碗泡飯,,有時候是一碗紅糖水泡油面,。一個下午,一位遠(yuǎn)親因為家務(wù)事冒雨騎車來到我家,,進(jìn)門時說自己吃過飯了,,含著淚絮絮叨叨了半個小時才委屈地說自己午飯還沒有吃。奶奶一聽就生氣了,,責(zé)怪她“你怎么現(xiàn)在才說”,,馬上煮泡飯,熱菜,,看著這位親戚吃下,。
奶奶不精明,從來不會算計,。過去村里集體勞動,,奶奶被分配了擔(dān)水的活,她從不惜力,,給人遞水時,,她甚至?xí)焉碜痈疤揭恍稚斓酶L一點,,這樣接水的人就能更省力,。
我二十幾歲時,奶奶聽說我在談男朋友,,就在一個沒人的地方拉住我,,再三叮囑:“找你自己對心中的(中意的),,父母是半生半世的,自己的男人是要一生一世的,?!闭l能想到這樣的話竟出自一個大字不識幾個、遵從著半個多世紀(jì)前的包辦婚姻的農(nóng)村婦女,。每每回想起她的這番叮囑,,我總?cè)滩蛔I流滿面?;貞浝锏闹魅俗吡?,但回憶還在。她是我們童年里一個溫暖的支點,,她為我們的人生抹上了善良的底色,。
希望奶奶不管在哪里都能被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