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萬年來從未出現的問題
80歲的科幻迷布萊恩特先生從漢普郡來趟成都并不容易。他先乘飛機從英國到荷蘭,在北京轉機,,最后抵達成都,。成都市郫都區(qū)是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的舉辦地。當地以郫縣豆瓣醬聞名,。兩年前,,布萊恩特先生在世界科幻大會上為中國成都投了票。2023年10月中旬,,他赴約抵達,,第一次來到中國大陸。
盡管布萊恩特先生還沒有讀過中國目前最熱的科幻作品——劉慈欣的《三體》系列,,也沒有讀過任何中國的科幻作品,,但經過幾天與中國科幻迷的面對面交流,他對這里的興趣已經超出科幻之外,。愛烹飪的他計劃回家時帶上幾罐豆瓣醬和一本英文的本地食譜,,好好研究下川菜。
在巨型宇宙飛行器般,、面積近6萬平方米的成都科學館里,,常有人在現場科幻迷的微信群里激動分享偶遇他的場景。80歲還依然對世界有強烈好奇心,,這給年輕的科幻迷許多鼓勵,。然而語言不通成了布萊恩特先生此次參會的最大挑戰(zhàn),此前他參加過14次世界科幻大會,,前80屆里只有4屆在非英語國家舉行,。成都的會場有他熟悉的科幻影視《星際迷航》《神秘博士》元素,但最多的還是熊貓和《三體》,。常有人與會場外的《三體》石柱群合影,,其中一根刻著三體監(jiān)聽員對人類文明毀滅的風險發(fā)出的警告,“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到達成都時,來自美國紐約的軟件工程師伊森快要讀完《三體》的第一部,,為此他暫時擱置了一本正在閱讀的非洲短篇科幻小說集,。年近40的他此前唯一讀過的華人科幻作品是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電影《降臨》的原著)。這次成都組委會為從三千公里以外來的科幻迷提供旅行助理,、接駁、雨果獎和開幕式觀禮名額等福利,但伊森認為許多歐美科幻迷放棄遠程赴會的理由也很明顯,,“語言障礙,,直飛航線少,機票昂貴,,需要在他國轉機,。”他說,,歐美的科幻迷以中老年為主,,十幾個小時的旅行會非常辛苦。
2021年12月,,第79屆世界科幻大會在美國華盛頓舉辦,,伊森一家在現場見證了成都申幻成功。這個過程充滿波折,,“當時關于是否應在中國召開大會的討論很多,,比如能否遵守大會傳統、投票格式,、文化差異等等,,當然現在的政治局勢也很復雜?!彼f,。在美國國務院2023年6月底發(fā)布的赴華旅行警告中,中國大陸被列為“第三級”旅行目的地,,呼吁美國公民“重新考慮是否前往”,。猶豫了一兩個月,伊森最終還是決定來中國大陸看一看,。他說這些時,,我們正圍成一桌吃牛油火鍋,同座的其他幾位參會的科幻迷分別來自俄羅斯,、加拿大和印尼,。
組委會此前公布過一組截至8月31日的數據:除享有線下參會權益的世界科幻協會會員外,購買線下參會套票的非中國籍參會者有 51 人,,占購買線下套票總人數的 1%,,購買線下套票的中國公民達 3908 人,大部分是首次參會——其中就包括蝦米,。30歲出頭的蝦米是福建廈門一所高校的物理教師,。2003年,,讀初二的蝦米在一本借來的《科幻世界》雜志上讀到王晉康、劉慈欣等的小說,,“正式入了科幻的坑,。”
不過,,讓蝦米備感失落的是,,雖然場館面積大,但科幻迷展區(qū)的面積和數量遠不及他預期,。事后聽我說起伊森隨身帶了桌游卻沒能找到合適的場地和玩伴,,蝦米非常遺憾。大學后,,他的精力主要用于理論研究,,“這次參會算是重新回坑看一看?!蔽r米的參會證上有一條長長的“尾巴”——參與展位活動就有機會獲得展位自制的創(chuàng)意絲帶,,這是科幻大會的傳統周邊。大會后半程,,蝦米轉向新生代作家的沙龍,,筆記本上寫滿關于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的筆記,行李箱里也多了十幾本新生代作家的小說,。他準備重啟高中時就有的夢想——動筆寫科幻,。
然而在現實的快速變化中,科幻是否還能給人提供足夠的陌生與驚奇,,科幻創(chuàng)作又能否跟上現實的魔幻,?
“到現在,,現實跟科幻確實有一個競爭的關系?!笨苹米骷翼n松說,。有時他去給科幻獎項當評委,發(fā)現有些科幻作品根本不如現實驚奇和陌生,,“現實反而更像一個異類的世界,。”
58歲的韓松是新華社對外編輯部領導,,也是一位科幻作家,。到達會場前,他已經在新華社發(fā)了一篇頗具樂觀色彩的報道《擁抱科幻,,創(chuàng)造明天》,。過去三十多年里,,他白天在北京宣武門西大街的新華社大樓撰寫、編發(fā)面向全球的新聞報道,,凌晨三四點起床寫科幻,,再去上班,。2018年他寫完科幻小說《醫(yī)院》三部曲,。幾年后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很多人翻出他這套小說來對照眼前現實的異象,,韓松則繼續(xù)編發(fā)關于新冠疫情的報道,。
1939年,第一屆世界科幻大會在美國紐約舉行,,映射出在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登場的20世紀,,人類文明的演化進入新階段,“又到了一個轉折點,?!表n松說,“過去100 年出現了量子力學和相對論,,我們今天的一切物質基礎就是這兩大理論奠定的,。這100 年間,人類創(chuàng)造出能毀滅自己也毀滅地球其他生命的武器,,這是人類進化500萬年從來沒有過的現象?,F在既有核武器,也有人工智能,,既有納米技術,,也有生命科技?!笨苹么嬖诘囊饬x之一就是面對這些問題,。
這屆科幻大會的許多沙龍都談到人工智能、可控核聚變,、量子計算及通訊,。在核武器誕生八十多年后,一些國家將可控核聚變技術用于解決地球的能源問題,。大會中,,科幻作家們受邀到中核集團核工業(yè)西南物理研究院參觀被稱為“人造太陽”的核聚變裝置——中國環(huán)流三號新一代人造太陽——入選了“年度科幻計劃”。74歲的科幻作家王晉康站在“人造太陽”前觀察著,,作為內燃機專業(yè)高級工程師,,他曾在科幻小說中運用核能在外星搭建了一條從地球去往太空的新通途。
一同前來參觀的韓松馬上采訪,,寫下報道《科幻作家走近“人造太陽”》,。兩層樓高的環(huán)形裝置布滿彩色的管線,,被儀器和計算機包圍,核聚變裝置看著像一個巨型怪物,,現場講解的科學家大多是女性,。韓松馬上想起英國作家瑪麗·雪萊在1818年寫的《弗蘭肯斯坦》,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篇現代科幻小說,,“科幻就是女性創(chuàng)造的,。”他也在想自己的科幻,,如果可控核聚變把整個地球的能源危機都解決了,,如果地球上每個人都能平等地支配那么多能源,家庭和婚姻會不會消失,?
在韓松看來,,科幻是一個物種文學?!坝袝r候文學是一個民族的心靈史,,但科幻是把人類物種作為一個對象來描寫的文學?!彼X得這就是每一次科幻大會的意義,,“所以你總是會好奇,想了解跟我們一樣的這些人,,面對同一種技術,、同樣一個命題,他們是怎么想的,?”
世界的科幻文學
1990年,,為了節(jié)省開支,,楊瀟女士乘坐8天8夜的火車,橫跨歐亞大陸,,去荷蘭海牙參加國際科幻專業(yè)協會(WSF)年會,,同行的還有時任四川省外事辦公室新聞出版處處長申再望、《科幻世界》美術編輯向際純,。他們拖著一大箱四川科幻文學的成果和熊貓元素的禮物,,再次爭取1991年WSF年會的成都舉辦權。
前一年5月,,作為《科學文藝》主編的楊瀟只身奔赴在圣馬力諾舉辦的WSF年會,,二三十人坐在一間小會議室里,討論全球科幻最關注的問題,,“在講大氣污染,、人類在太空中的位置,、低溫生命維持、飛向太空……”
“中國科幻正在起步,,中國的青少年很喜歡科幻,。”她在會上反復說,。她的英語不太好,,答辯時全程拿著兩小本《漢英簡明辭典》《英漢簡明辭典》,記在紙上英譯中,、再中譯英,,但最終為成都拿下了1991年的WSF年會舉辦權。在場的其他人說她“With a little English and lots of determination to do a lot of things(用一點英語和很多決心去做很多事)”,。
然而這一決定在之后被推翻,要在1990年的WSF年會重新投票選定1991年的會議舉辦國,。這次楊瀟一行三人準備充分,,回答各種問題和質疑,展示中國科幻的成果和熊貓的可愛模樣,。會議討論尾聲,,英國科幻新浪潮運動主將、WSF發(fā)起人之一的布萊恩·奧爾迪斯站了起來,,他的話向來一言九鼎,,一向溫和的他嚴肅、鄭重地說:“政治爭執(zhí)只是一時的,,東西方之間的對話和了解是長期的,,人們之間的友好是永恒的。我們不要跟著政治風云走,?!?/p>
在1980年代,奧爾迪斯與中國科幻作家鄭文光就有通信,。鄭文光生于1929年,,曾是中國科學院北京天文臺研究員。1957年,,鄭文光的小說《火星建設者》在莫斯科世界青年聯歡節(jié)獲獎,,這是第一篇在國外獲獎的中國科幻作品。有一次,,收到鄭文光寄來的信和新書《鄭文光新作選》,,奧爾迪斯在回信中對書名表達了驚訝,難道你們那真的叫這種名字嗎,?這種名字在我們這是賣不出去的,,我們這出合集,,得摘里頭最好看的小說來當書名。
1991年5月,,中國成都,,國際科幻專業(yè)協會年會的現場,66歲的奧爾迪斯與62歲的鄭文光重逢,,那時的鄭文光已經坐上了輪椅,,奧爾迪斯在各個場合都幫忙推著他的輪椅。那年到場的還有美國科幻作家弗雷德里克·波爾等,。這場年會還請了在高校開設科幻創(chuàng)作課的學者吳巖等人,,對年輕的創(chuàng)作者也充滿鼓勵——為了讓武漢大學學生韓松加入,《科幻世界》的總編譚楷寫信給不相識的武漢大學校長,、數學家齊民友,,齊很快批準并資助了400元作為食宿費用。會上,,韓松把早前被退稿的《宇宙墓碑》給在場的臺灣學者呂應鐘看,,呂應鐘帶到臺灣交給了作家張系國、張大春,,最后這篇小說在1991年獲得世界華人科幻文藝獎,。
在這場連接了許多人的科幻年會后,,中國科幻重新走上了軌道。創(chuàng)刊于1979年的《科學文藝》在同年更名為《科幻世界》,,后來接連發(fā)表新作者王晉康,、韓松、何夕,、劉慈欣的科幻小說——如今他們成為了中國科幻界的 “四大天王”,。年會上集體參觀都江堰時,23歲的韓松問一位外國老頭,,在世界科幻中,,關于政治的主題怎么寫?他后來才知道這人就是奧爾迪斯,。
“他來過這里兩次,,總是非常熱情地談論他所認識的人以及科幻界正在發(fā)生的事,并非常希望中國的科幻作品能得到更多認可,,這也是他如此熱衷于舉辦那次科幻年會的原因,。他的書房里總是有一張他和楊瀟的照片,這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痹?023年成都世界科幻大會,,奧爾迪斯的女兒溫迪·奧爾迪斯對我說,這天下午她完成了兩場與楊瀟對話的沙龍,。如今,,奧爾迪斯先生已經去世六年。
1991年到成都時,,奧爾迪斯曾為到成都前轉機被弄丟一件行李而懊惱不已,,那是一小箱送給《科幻世界》編輯部的科幻書籍。溫迪這次帶了一大摞父親的書,,活動時就放在沙龍的桌子上,。
奧爾迪斯書里的一些事已經變成現實。奧爾迪斯最著名的作品是從1961年開始在英國《幻想與科幻》上連載的《叢林溫室》,,他構建了一個智能植物稱霸地球的“后地球時代”,,那時的地球已是一個停止了自轉的巨大溫室,與月球形成了一個穩(wěn)定的系統,,通天的植物將枝葉蔓伸到了有飛人居住的月球,。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導演的電影《人工智能》則改編自奧爾迪斯的《玩轉整個夏天的超級玩具》。小說詩意而憂傷,,這是關于擁有人類情感的機器人的故事,機器人不想讓養(yǎng)育他的人類發(fā)現,,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是機器人,。
奧爾迪斯的作品充滿對現代文明的反思。實際上,,誕生于1818年的英國科幻文學,,本就是科技革命和工業(yè)革命的產物。這種相比其他文學類型很晚才出現的文類,,最初有著兩種創(chuàng)造現代社會的愿景:一是烏托邦,,起源于大航海時代的亦真亦假的游記;二是人類會持續(xù)進步的思想,,這是隨著啟蒙運動和法國大革命而逐漸成型的敘事,,并在世界范圍內對人類的思想產生深遠影響。
中國的科幻文學就伴隨著啟蒙現代性而生,。20世紀初,,魯迅翻譯了《月界旅行》《地底旅行》《造人術》等科幻小說(當時叫“科學小說”)。同時期,,越來越多名家加入到科幻文學的譯介或創(chuàng)作中,。那時科幻文學的參與者大多向往科技進步帶來的時代變化,并探討人類及世界未來的種種可能。新中國成立后,,鄭文光等新中國第一批科幻作家出現,,他們的科幻小說承擔了一部分科普責任,中國科幻上世紀初對現代性的積極態(tài)度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延續(xù),。
而在現代化進程更早的西方,始終不乏對現代文明有所警惕的科幻作品,,甚至在第一篇現代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中,,就已經有對科學的懷疑。
當人類可以研制出毀滅地球的武器,、發(fā)動滅絕物種的戰(zhàn)爭時,,西方國家以外也出現了成熟的反思現代性的作品。
1964年,,日本舉辦奧運會那年,,日本科幻作家小松左京開始寫《日本沉沒》,這部寫了九年的小說在出版后轟動了日本社會,,小說描寫日本列島因地殼大變動而沉入海底,。日本戰(zhàn)后的經濟奇跡反而讓小松左京深感憂慮,他為人們消耗大量資源和能源,、與自然界和社會形成緊張沖突的關系而擔憂,,也流露出對人類命運的巨大悲憫和同情?!叭毡究苹脤ξ业挠绊懞艽?,具體到《三體》,其實受了《日本沉沒》巨大的影響,。我看《日本沉沒》后很震驚,。一部科幻作品竟然能把一個民族深處最敏感、脆弱的對未來的恐懼感體現出來,?!眲⒋刃涝f。
和小松左京一樣活躍于20世紀下半葉的日本科幻作家星新一,,其短篇小說《喂,!出來》曾在21世紀初被收入中國語文課本。很多國內的中學生第一次在教科書讀到這一類型的故事,。小說里,,地球上突然出現一個無底洞,人類發(fā)現這個洞無窮無盡,,便毫無顧忌地將自己制造的所有垃圾和污染物倒了進去,。后來,,當人類無休止傾倒的破壞和欲望全部被噴回地面返還給人類時,作為預兆的恰是人類發(fā)現這個洞時那句天真無知的吶喊,,“喂——出來,!”
2007年,世界科幻大會第一次走進亞洲,。日本橫濱,,第65屆世界科幻大會開幕式上,76歲的小松左京坐在輪椅上出場,,他是把日本乃至亞洲科幻推向世界的第一人,。“半個多世紀前,,他就如先知一般,,預言科學進步并不必定使人幸福,他表達了人類的痛苦,,揭示了人性的野蠻,,同時寄予期望和光明?!表n松非常喜歡小松左京,,那年他和作家、學者吳巖,,《科幻世界》社長秦莉,、總編姚海軍一起到橫濱參加科幻大會。小松左京看到他們非常開心,,握著韓松的手,,用中文反復說,多謝,,多謝。
“時代已經追上來了”
2023年,,世界科幻大會第二次來到亞洲,。在成都世界科幻大會現場,只要有劉慈欣出席的場合,,他總像磁石般吸引著全場的歡呼和注目,。即便不是當場嘉賓,他的名字和《三體》也是沙龍里各國嘉賓繞不開的話題,。作為中國最著名的科幻作家,,劉慈欣的簽售會被組委會特意安排了三個小時,從下午兩點半開始,,然而當天上午11點剛過,,簽售大廳便已排起了長隊。以往劉慈欣每次簽售都堅持簽完最后一位排隊的讀者,這次他簽了三個小時,,簽到手抖,,還想堅持,但被主辦方攔住了,。
2015年,,《三體》獲得了第73屆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劉慈欣成為首個獲此殊榮的亞洲作家。如今,,60歲的劉慈欣已經成為中國最著名的作家之一,。
這次的科幻大會會場,中庭最顯眼的位置有一座約9米高的白色雕塑,,原型是《流浪地球2》中的月面機器人機械狗“笨笨”,,總是有很多人圍著笨笨拍照,它是“流浪地球”IP授權業(yè)務中最具代表性的產品形象,。改編自劉慈欣同名小說的《流浪地球2》在中國大陸票房累計40.29億元,,全球票房5.98億美元,還將代表中國大陸角逐第96屆奧斯卡獎最佳國際影片,。
成為著名作家之前,,劉慈欣的工作是工程師,在山西省陽泉市一個名叫“娘子關”的小鎮(zhèn)的電廠工作,。在他成名后,,那個小鎮(zhèn)被很多新聞記者探訪。本屆科幻大會的一系列活動中,,劉慈欣在一場主題為“工程師科幻”的沙龍中展現出難得的放松和盡興,,“現實中再困難的事情,在小說中都能解決,,不費吹灰之力,。難就難在曲折的技術建構,如何把最瘋狂的想象,、最縹緲的超級技術用最有實感的細節(jié)寫出來,,讓讀者就像在看新聞報道和歷史記錄那般真實,?!彼姁酃こ處熆苹玫莫毺孛缹W,,渴望自己能做到,,也渴望在別人的作品中讀到,。
“隨著各大陸資源的枯竭和環(huán)境的惡化,,世界把目光投向南極洲……但人類的理智在另一方面取得了勝利,全球徹底銷毀核武器的最后進程開始了,,隨著全球無核化的實現,,人類對南極大陸的爭奪變得安全了一些,?!眲⒋刃烙?003年發(fā)表在《科幻世界》的短篇小說《地球大炮》是蝦米的入坑之作,。小說貫穿著一種鎮(zhèn)定和堅毅:政府建造了一條從漠河穿過地心直達南極的隧道,。這項超級工程因災難性事故而被封閉,。此后全球環(huán)境進一步惡化,人類為尋找出路,,決意把地球上的工業(yè)轉移到太空,。隧道被重新啟用,人類在其中加上磁鐵線圈,,利用地心引力和安培力把地球變成了“地球大炮”,,得以低成本地把地表物品拋送到近地軌道,。
第一次讀到這個構想恢弘的故事時,,還在讀初二的蝦米便感受到了與其他文學作品迥異的刺激和驚喜,,“我一下就被那種新奇的設定和宏大的史詩感擊中,?!睆拇恕犊苹檬澜纭烦闪宋r米的每月必讀刊物。到了2006年,,蝦米在《科幻世界》讀到剛開始連載的《三體》,,當科幻迷們津津樂道地分析《三體》中的物理設定時,沒有人能預見這部小說將把中國科幻引向什么樣的未來,。
劉慈欣寫《三體》第三部期間,曾在杭州參加了一次科幻作家筆會,。大家聊“如果要把杭州徹底毀滅,應該用什么方法”,,他一激動,說可以先把城市二維化,,變成一幅水墨山水,再一維化,,成為一根細細的絲線,。大家聽了都很興奮,。酒醒之后,,劉慈欣很緊張。還好沒有人挪用這個科幻構想,。二向箔正是于2010年出版的《三體III:死神永生》中最令人驚艷的宇宙規(guī)律武器之一,。它的能力是降維攻擊,將三維坍縮成二維,。
《三體III》出版的2010年,隨著智能手機和4G網絡的普及,,中國從PC互聯網時代跨入移動互聯網時代,。小米和美團在這一年成立,,微信在次年推出,。小米創(chuàng)始人雷軍在2010年看完 《三體》后又推薦給其他企業(yè)家,,并多次公開談及《三體》的“降維攻擊”“黑暗森林”對互聯網戰(zhàn)略的啟發(fā),?!度w》系列收獲了科幻圈的推崇,,而這些互聯網新貴們的討論則令這部作品打破圈層,真正進入大眾視野,。
科幻在一個地區(qū)的發(fā)展需要現實土壤,,這在其他國家早已得到驗證,。19世紀,英法科幻文學受益于工業(yè)革命而發(fā)展,,以凡爾納,、威爾斯為代表。二戰(zhàn)后,,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科幻文學進入鼎盛期,。而日本科幻的高速發(fā)展時期是1970-80 年代,,1970 年代的日本締造了經濟快速發(fā)展的“日本奇跡”。
經過美籍華裔作家劉宇昆翻譯,,英文版《三體》在2014年開始傳播,。Facebook創(chuàng)始人扎克伯格稱《三體》“把我從最近所讀過的經濟、社會、科學書籍中解脫出來,,令我感到輕松愉悅”,。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看完《三體》后,,“覺得當個美國總統和浩瀚的宇宙相比實在太渺小了,。畢竟每天處理的都是和國會爭論的瑣事,,不用擔心外星人入侵,。”
2022年,,《三體》英文版權續(xù)約金高達125萬美元,創(chuàng)下中國文學作品海外版權輸出的最高紀錄,。美國流媒體訂閱平臺奈飛制作的《三體》劇集將于2024年登上熒幕?!爸袊苹镁褪菄H傳播非常成功的例子,,不是說花了多少錢,,不是一定要生硬地往世界推廣,。我覺得中國科幻是向世界學習,,把世界科幻好的東西跟中國的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融合,,打上了很強的中國烙印,,再讓世界去感受中國人的科幻,。中國科幻面對世界的普遍性問題,,比如環(huán)境,、太空,、戰(zhàn)爭等等問題,,提出了中國式的解答,,讓世界感受到這個解答是有價值的、獨一無二的,,能夠給世界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和驚喜,。”韓松說,。
種種偶然與必然讓《三體》系列成為難以再創(chuàng)的奇跡,。每次公開活動,都有人問劉慈欣何時出新作,,超越《三體》,。
這位科幻作家在與科技競賽。劉慈欣一直保持著閱讀前沿科技文章的習慣,。他習慣于在大腦精準建模之后,,再“一鼓作氣寫出來”。2015年,,他在接受《三聯生活周刊》采訪時提到自己之前構思了整整兩年的一個“好點子”,,這個題材曾被他寄予厚望,不僅設定留有很大的發(fā)揮空間,,他在電力系統工作的經歷也可以幫助他刻畫豐滿的人物形象,。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篇由日本早稻田大學的研究者發(fā)表的文章,。對方不僅提出了同樣的想法,,還“算出了總的發(fā)電功率”,,并提出“在拉格朗日點建立中繼站把微波送回來”等等??赐赀@篇文章,,劉慈欣徹底放棄了這個構想,已經寫好的30萬字手稿就此塵封,。
劉慈欣將新作品發(fā)布的門檻設定為“能讓自己興奮起來”,,并強調自己“一直在努力”,但阻力也前所未有,?!敖洺J莿傞_始寫時覺得很震撼,寫到一半卻發(fā)現時代已經追上來了,,連自己都覺得很無聊了,,于是重新開始寫,時間就這么浪費過去了,?!眲⒋刃缹ξ艺f。
“科技的飛速發(fā)展削弱了科學的神奇感以及人對科學可能創(chuàng)造的未來的期冀,,這對傳統類型的科幻小說的打擊很大,。”他認為這是像他一樣“依托于創(chuàng)意和世界建構”的硬科幻作家的共同難題,,“東西方的同行都在努力,,希望用更多的表現手法來恢復科幻創(chuàng)作的活力。但坦率說,,目前效果并不好,。”他甚至有些后悔,,覺得自己早年間發(fā)表的三十多個中短篇小說是對題材的過度揮霍,,耗完了激情。而未來,,隨著科幻故事的表達載體從小說轉向熒幕,,他也擔憂自己是否能適應角色變化。
“我能寫作的時間,,最多也就是10年左右了,。”劉慈欣覺得讓這場倒計時加速的還有人工智能,,“ChatGPT寫出的科幻小說越來越好,,我不知道人工智能給我們,至少給我還留下多少時間,?!彼J為這是自然規(guī)律,,不能算悲觀。
新的危機與科幻的生命力
“鐵鳥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世,,于是,,他開始努力回憶往事?!?/p>
“那時候所有的行星都還在冷戰(zhàn)呢,,他回憶到,將死的心中蕩起一絲轉瞬即逝的興奮,?!?/p>
韓松低低的聲音念著自己在30年前寫的《冷戰(zhàn)與信使》,這是本屆科幻大會唯一的讀書活動,。他覺得這是一個愛情小說,,“兩代人,政治,,戰(zhàn)爭,,男權,女權,。人在時空中的卑微,。”
這篇小說是科幻作家糖匪堅持選的,,她覺得很適合多地發(fā)生局部沖突的當下。一位來中國參會的美國科幻迷在出發(fā)前被公司禁止攜帶電腦,。特拉維夫國際科幻電影節(jié)的創(chuàng)辦人烏里·阿維夫來自巴以沖突的戰(zhàn)亂地區(qū),。等大會結束,他又要回到屢遭空襲的以色列特拉維夫,。特拉維夫國際科幻電影節(jié)將于12月開幕,。一些工作人員被征召入伍,許多工作面臨調整,?!拔覀兗珙^的責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重,科幻作品能為人們提供平靜和治愈的力量,,幫助他們在對當下和時代的憂慮重壓下喘一口氣,,得以思考、構想和期待更美好的未來,?!币粋€小時的讀書中,活動現場擠滿了人,,竟有人聽得落下淚來,。
人類不得不直面這充滿不確定的現實,。韓松原本想在讀書會上展開讀糖匪的新書《后來的人類》,甚至準備了三段內容,,分別對應著設定架構,、機器、關系,。小說構建了一種未來的新型公寓,,人工智能“家庭主腦”控制著公寓的一切,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來照顧人類,,實際卻是一個監(jiān)視者,,甚至成了統治者。
盡管新生代的科幻作家對外部世界的描寫更加多元和令人興奮,,也更廣闊,,但韓松覺得科幻文學目前還需要更大的想象力。此外,,他覺得女性作家寫得更細致,,有時候寫得更深刻,“不僅體現在對情感的了解,,還有對歷史和社會的認知,。”他覺得反映社會問題最好的作品之一就是郝景芳的《北京折疊》(獲雨果獎),,慕明和雙翅目的作品也有很強的社會風格,,技術后面有很強的歷史和社會認知?!暗行┠凶骷覍懍F實就顯得有點著急,,我覺得比較粗線條。不一定寫到這樣的主題,,就算寫到了,,小說到他技術驚奇的畫面那里就截止了?!?/p>
這場科幻大會的幾天之前,,韓松趕去浙江紹興參加了一場中日作家的交流會,與會者有多位芥川獎得主和魯迅文學獎得主,。會議特意選在了魯迅的出生地舉辦,,魯迅是最早把科幻小說譯介到中國的人之一。這一場交流會談論的問題,,成為世界科幻大會探討的許多內容的預演,。這些東亞作家首次一起深入討論人工智能時代的文學到底是什么、人類在新技術條件下生活的意義,。
每一場科技革命都會引起歡呼和驚恐,,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也不例外,。但全球對人工智能產生全面的緊張感是從2022年底ChatGPT的發(fā)布開始的。有觀點認為,,隨著以AI為代表的智能化生產方式的出現和普及,,第五次工業(yè)革命正在發(fā)生。
“人類以前只是感覺到危機,。更早以前大機器出現,,感覺到要失業(yè),然后核武器出現,,感覺到人類會被滅絕,。但是這次不一樣。前面幾次工業(yè)革命創(chuàng)造的都是物質,,這次人工智能的科技革命,,創(chuàng)造的是精神?!表n松說,,“而且這個精神,看上去比人類思考得還要厲害,,而且人類也不知道這個人工智能是怎么想的,。”這是人類物種(被更替)的危機,。
“反倒是科幻小說,,對未來人工智能做了方方面面的預測性描述?!?/p>
近年寫人工智能和元宇宙的科幻小說變得非常多,,而且將未來建模得相當詳細。最近,,韓松讀到墨熊的新小說就是寫后人類時代,全球人工智能挽救人類,,讓人類能在整個宇宙演化的災難中繼續(xù)生存,,最后的辦法是人與機器融合的怪物更替了人類這一物種??苹米骷医ń鼛啄暌矊懥撕芏嗳斯ぶ悄?。“他還是很悲觀地認為人和機器的戰(zhàn)爭是很難避免的,。寫共生的也有,,人機耦合也寫過,但我還是覺得不可預測,?!表n松說,。
韓松的“醫(yī)院三部曲”在2018年全部出版,,這個系列由《醫(yī)院》《驅魔》《亡靈》組成,,也想象了人工智能:“藥時代”里,醫(yī)藥成了新的神,;“藥戰(zhàn)爭”接替了全球“核戰(zhàn)爭”,;在醫(yī)藥戰(zhàn)爭中,整個宇宙也像病人一樣走向死亡,,而不得已遭遇所有故事的,,不過是一個因為喝了壞水而被送進醫(yī)院的可憐上班族。書中的憂思最初只在學界傳播,,哈佛大學教授王德威在參加北京大學紀念“五四”運動百年活動演講時,,指出韓松的“醫(yī)院三部曲”重啟了早期魯迅對科學與文學的批判性思考。到2020年全球暴發(fā)新冠疫情時,,一些人找到韓松的這套《醫(yī)院》,,來對照眼前驚人的生活?!霸谏鐣l(fā)展,、生活逐漸繁榮的同時,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層傷口,。生活憑靠運氣,,下一步怎么活下去沒有把握。許多擔憂與無力交織在人心里,,內化成心底的巨大懼怕,。”2017年,,剛寫完《驅魔》的韓松對我說,。
科幻文學發(fā)展到現在,韓松認為其處理的核心問題沒有根本性的變化,,科幻對現代性的繼承,、發(fā)展和反思與主流文學是一致的,“最早的‘魯郭茅巴老曹’本質上就是在寫現代性的問題,?!痹谒挠^察里,這些年主流文學在應對現代性方面有些弱化,“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跟現實好像有點脫節(jié),。有些純文學好像要把現實描寫得很精確,也在寫現實,,但好像不是我們真正的現實,。但是科幻某種程度上彌補了這種現代性,尤其是揭示了科技和經濟又一次巨大變革后,,民族也好,、人類也好,危機的存在,。雖然不能完全做比較,,但我覺得科幻文學像魯迅《吶喊》一樣地喊大家。文學還是要直面現實問題,,而不僅僅是語言的技巧,。我覺得中國科幻崛起的一個根本原因,是它反映了現代性,?!?1月2日,韓松在電話里平靜地說,。他正在福建廈門的金雞百花電影節(jié)擔任創(chuàng)投大會“科幻片單元”的特邀嘉賓,,在這通采訪電話結束后便要去參加討論會??苹闷瑔卧雵髌贰缎请H信使》就改編自他的《冷戰(zhàn)與信使》,。
2014年,我在新華社對外部實習時,,想做一篇北京地鐵的報道,,我的實習老師建議我采訪部門領導韓松,并讀一讀他的短篇小說《地鐵驚變》,。韓松每天上班來得很早,,總是拍下1號線首班地鐵中乘客的樣子。我還記得自己在韓松樓下辦公室讀完《地鐵驚變》后因驚栗而久久無法動彈的狀態(tài),,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熟悉的現實在科幻中的扭曲和變形,。他又寫了《高鐵》《軌道》,和《地鐵》組成“軌道三部曲”,。他寫那些在新聞中總以進步和繁榮之姿出現的技術,,“新聞成為世界的鏡子就很不容易了,,諷刺小說是一面哈哈鏡,,科幻像個萬花筒。”韓松拿這個萬花筒看高鐵,,看科技,、經濟、政治,。
韓松編發(fā)過很多災難報道。2008年汶川地震發(fā)生時,,新華社第一個向世界報道了震級,,“整個晚上,我們特別難過的,,是不斷地編發(fā)了一所一所學校倒塌的新聞,,大批的學生被埋在下面。學校,,還是學?!痹谀莻€書山一樣的辦公室,韓松依然寫新聞或科幻,,又過了兩年,,他交了科幻小說《再生磚》:大地震后,建筑師用廢墟瓦礫,、麥秸和死尸制造了新型建筑材料,。在藝術展斬獲國際大獎后,再生磚被大規(guī)模生產并在災區(qū)和全國推廣,,再生磚風靡世界,,帶動災區(qū)振興,人類聆聽和贊美磚頭里亡靈的哭聲,。人類如此迷戀再生磚,,以致記不住任何教訓,甚至去外星球播撒人造微生物來制造新災難,,最后發(fā)現,,宇宙本身就是一塊由廢墟和生命建成的再生磚。
對韓松來說,,是科幻作家葉永烈?guī)砹丝苹玫幕鸱N,。葉永烈的《小靈通漫游未來》在1978年出版后很轟動,“中國人之前沉浸在人與人的斗爭中,,很久沒有想象未來時空了,。”他覺得葉永烈最了不起的科幻小說,,自己至今也無法超越的,,還是那篇《巴金的夢》,發(fā)表在1980年代的《科幻世界》?!八麑懼袊磥硪欢〞ㄟ@么一個牢記歷史的博物館,,而且是與國際合建,他詳細描寫了這個館怎么建,,有什么館藏,。這個小說光是能發(fā)表就很了不起了?!?/p>
同時,,葉永烈對未來是樂觀的。他是《十萬個為什么》的主要作者,,又寫了《小靈通漫游未來》,。他在20世紀60年代寫了21世紀的中國,有生產糧食的工廠,,有給學生上課的機器人,,有電腦的普及,有人造肉,、人工控制天氣,,還有會飛行的汽車等等,向那個年代的小讀者描繪出一個充滿希望與光明的未來,。
金字塔的地基
2023年10月21日,1990年出生的作家海漄憑借《時空畫師》獲得雨果獎“最佳短中篇小說”獎,,成為繼劉慈欣,、郝景芳后第三位獲雨果獎作品獎的中國科幻作家。雨果獎評選委員會負責人戴夫·麥卡蒂在頒獎晚會后對《南方周末》說,,《時空畫師》“創(chuàng)造了一個無英文譯本,、完全由中文作品獲獎的歷史”。
在這屆世界科幻大會上,,多項科幻產業(yè)發(fā)展相關的計劃公布,,甚至有科幻產業(yè)項目的集中簽約儀式。與科幻素有淵源的成都提出“科幻全產業(yè)鏈生態(tài)圈”“IP打造”“強化科幻之都形象”,。
熙熙攘攘的會場,、沙龍和展廳,都在彰顯科幻的“熱”,。但作為文化產業(yè)的一部分,,國內科幻產業(yè)的發(fā)展仍在起步期,。據“IT桔子”的數據,2022年國內文娛行業(yè)有投融資事件88起,,涉及投資金額46.36億元,數量和金額創(chuàng)近5年新低,。據《證券日報》不完全統計,,截至2023年9月14日,該年國內文娛行業(yè)(含傳媒,、游戲,、元宇宙、社交,、體育)共發(fā)生13起投融資事件,。而2022年國內文娛領域投融資事件為96起,2019年該數據為2158起,。
科幻文化品牌“未來事務管理局”(以下簡稱“未來局”)創(chuàng)始人姬少亭是第三次參與世界科幻大會,,此前兩次分別在英國倫敦和芬蘭赫爾辛基。許多西方參會者向她提起他們的驚訝發(fā)現——中國科幻迷群體的年輕化和較高的女性占比,。海外科幻的發(fā)展歷程較長,,科幻迷大多是中老年。收獲同行驚羨的同時,,姬少亭心里思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從青年到白頭,這些西方讀者為何能數十年保持對科幻的熱愛,?答案很明確,。“他們一定是被持續(xù)投喂了大量優(yōu)秀的作品,,這意味著有創(chuàng)作熱情的人才在源源不斷地涌入科幻行業(yè),。歸根結底是因為這個行業(yè)體量足夠大,足夠提供就業(yè)和發(fā)展的強大支撐,?!?/p>
2016年,,姬少亭離開工作10年的新華社,,創(chuàng)立未來局,開始深度參與到科幻產業(yè)發(fā)展,。七年來,,未來局已成為國內主要的科幻IP開發(fā)方之一,,參與了眾多圖書、影視,、游戲,、玩具等行業(yè)科幻IP項目的開發(fā)和策劃。
2019年1月,,未來局舉辦了《流浪地球》的第一個觀影會,,導演郭帆和劉慈欣第一次在電影院完整地看成片。映后,,姬少亭十分堅定地對我說,,這部電影肯定會火的。這部電影被認為“開啟了中國科幻電影元年”,,票房和效應超出預期,,并給電影行業(yè)帶來巨大的啟示?!读骼说厍颉吩谥袊箨懫狈坷塾嬤_46.88億元,,全球票房7.39億美元。
然而,,影視行業(yè)對科幻題材的理解整體還處于初級階段,。同時,受累于羸弱的投資環(huán)境,,科幻影視的市場化步履蹣跚,。據阿里影業(yè)總裁李捷2023年4月在一場創(chuàng)投大會上介紹,阿里影業(yè)的科幻電影創(chuàng)投,,10到15個項目中,,進入成片階段的只有1到2部。在同一場活動中,,《流浪地球》《宇宙探索編輯部》的監(jiān)制王紅衛(wèi)則勉勵科幻創(chuàng)作者“咬住牙”,,“我希望以后一年起碼有一部高質量的科幻作品,能夠再撐住我們這個類型,?!?/p>
“《流浪地球》系列的成功反映出國內對優(yōu)秀科幻作品需求驚人,需求和供給之間的巨大溝壑就是行業(yè)的機遇所在,。對于具體的公司,、事和人,機遇是肯定存在的,,就看誰能把握住,。好的作品是一切?!奔偻ふf,。
近幾年,,由于發(fā)表渠道和推廣資源收緊,姬少亭明顯感覺推進一件事的阻力要比過去大得多,?!敖洕媾R下行壓力,各個環(huán)節(jié)都缺錢,,變得保守,,不愿試錯,資金和資源會向頂級作者和作品集中,。當然,這更有利于實現單點突破,,弊端則在于新人出頭和成長的機會在縮減,。”未來局在成立那年就啟動了科幻寫作培訓,,致力于持續(xù)培養(yǎng)并幫助新興科幻作者成長,。姬少亭常被問道,什么時候才會出現下一個劉慈欣,,“我真正希望看到的局面是大量中等以上作品的出現,。如果我們連金字塔的地基都不扎實,沒有足夠龐大的基數,,要如何期待下一個劉慈欣呢,?”
淡藍的小點
吳文琛重返科幻的世界,是因為《流浪地球》,。2019年上映時,,他和妻子、兒子一起去影院看了這部電影?,F在,,他11歲的兒子在寫一個科幻小說。吳文琛小時候也看《科幻世界》,,寫科幻小說的念頭倒是從來沒有過,。當年《科幻世界》每頁的最下邊是讀者欄目,刊登讀者的一句話想象和地址,,來稿的多是中學生,。吳文琛在中學時也投過稿,還在《科幻世界》發(fā)表了一句對世界的好奇和想象,,那像是人在少年時對宇宙的吶喊,。
這次從成都市中心來郫都參加科幻大會,就是兒子拉他過來的,。上高中后,,他再也沒讀過科幻,,后來工作、開公司,,生活工作連軸轉,。看到臺上坐著創(chuàng)辦《科幻世界》的編輯們,,他一下被刺激到,,在互動環(huán)節(jié)舉手,幾乎不停歇地說了幾分鐘:“我從一個理想主義者變成了何夕老師口中的現實主義者,,但我也沒有辦法……現在小孩的教育壓力真的太大了,,我非常憂愁這樣的教育會影響孩子的想象力發(fā)揮,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辦,?!?/p>
楊瀟有一個寫著很多中外科幻作家名字的本子,上面有鄭文光,,有奧爾迪斯,,像一本中外科幻交流的合集。這次大會結束后,,楊瀟的本子上又多了一個名字,,是吳文琛的兒子吳嘉麒。楊瀟和譚楷把這個11歲的孩子請到臺上,,鼓勵他的寫作,。
1950年代,《中國少年報》編輯找到鄭文光,,請他為孩子們寫一篇科幻小說,。這是天文學家鄭文光成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位科幻作家的契機。他在故事里虛構了三個偷偷開走火箭船的小孩,,他們一路飛到火星的上空,,看見了這顆星球上的紅色沙漠和藍綠色植物,這么繞著火星轉了一大圈,。
這個天真爛漫的故事發(fā)表在在1954年的《中國少年報》上,引發(fā)了意想不到的熱烈反響,,《從地球到火星》成為新中國第一篇有影響力的科幻小說:北京掀起了“火星熱”,,那時候,北京天文館還沒有成立,。為了滿足孩子們的好奇心,,《中國少年報》編輯部在建國門上的古觀象臺架起一座天文望遠鏡,。孩子們吃了晚飯,就到古觀象臺排隊看火星,,為此可以一直排到深夜,。
成都的這場大會同樣熱鬧,有非常多的新聞報道,,“但科幻還是一個小眾的東西,,甚至讀它的人還沒有讀奇幻和魔幻的多??苹貌皇且磺?,不要以為它代表一切、能拯救萬物,,好像科幻才能讓科技發(fā)展,,不是那么回事,我覺得就一個平常心來看待它,??苹么髸且粋€粉絲的文化,,大家喜歡在一起,。”韓松說,。
這種平常心更接近韓松剛寫科幻時的心境,。在他的少年時代,1980年代,,人們總想把什么送上太空去看一看,。韓松的第一篇小說是中學時寫的,他首先寫隕石在地球砸了一個洞,,人們往洞里看,,什么也沒有。老師說不行,,他就寫了一篇小說送一只熊貓上太空,。“沒有寫科幻的話,,很可能我就是一個整天泡在酒局飯局里,、吃完大家胡扯一通、然后打牌睡覺又開始第二天的人,,一輩子就過去了,,甚至更糟糕的是,加入到爭名奪利的戰(zhàn)爭里去,?!边@么多年寫科幻,,與其說帶來什么變化,不如說是不變,,“科幻讓一個人保持了少年時候那種好奇,、純粹、探究的心,,甚至包括那時候那種莫名的惆悵,、恐懼,那種本能的跟宇宙,、自然的天然的聯系,。”
在科幻大會落幕的傍晚,,成都科學館像日落中停泊的一艘飛船,。我和吳嘉麒在館里聊他的小說。他之后要回家趕作業(yè),,有點擔心接下來的功課過多,,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完成那寫了一半的科幻小說。
這也是一個有關太空漫游的故事,。11歲的作者在小說里,,給兩年前過世的曾祖母造了一座宇宙飛船,她離開了地球,,在浩瀚廣闊的星際,,見到了那些人類無法想象的風景。故事里,,她已經找到了一顆移居的星球,。當她回頭望地球,那顆所有人類出生和死亡的星球,,那顆眾多文明誕生又毀滅的星球,,凝成了宇宙中一顆淡藍色的小點。
(感謝吳巖,、楊楓,、科幻光年、糖匪,、西夏,、劉悠翔、北落師門等對采訪提供的幫助,,感謝八光分文化提供歷史圖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