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先誠
生于1941年,。作品先后被中國美術(shù)館、北京畫院美術(shù)館,、大英博物館、美國康奈爾大學(xué)美術(shù)館等多家藝術(shù)機構(gòu)收藏,。
在水墨畫壇,,彭先誠是個隱者,他不混圈子,,甚至懶得辦展覽,,實在要辦,就試圖缺席自己的開幕式,。他的上一次個展,,已經(jīng)是十年前,女兒幫著張羅的,,在北京畫院,。辦完,他把女兒說了一頓:多出來的事,。
這次在長沙美術(shù)館暨湖南省譚國斌當代藝術(shù)博物館名為“誠者靈為先”的個展,,倒令他有些高興。湖南“藝術(shù)長沙”的場子,,跟上海021當代藝術(shù)博覽會,、西岸藝術(shù)與設(shè)計博覽會幾乎同期,上海的兩處開放沒多久就因疫情被叫停,,“藝術(shù)長沙”成為當時唯一正常舉辦的大型藝術(shù)節(jié),。彭先誠年過八旬,畫風又有一變,。展覽帶有回顧性質(zhì),,但策展人吳洪亮避開了最常見的時間線索。走進展廳,,首先看到的反倒是最新的作品,。暗色的展廳里,星星之下,,近乎抽象的大尺幅風景,,一輪天體浸沒在藍灰色的云幕之中,分不清是日還是月,,半明半昧,,明亮處澄然如鏡,云層復(fù)雜又狂野,,如有大風吹動,,攪亂光影,,只有雪山巋然,幾頭牦牛披著厚厚鬃毛,,如著蓑衣,埋頭安然吃草,,無古無今,。
這畫法令人驚訝,因為并不是彭先誠一貫的風格,,莫非老畫家“衰年變法”,?第一個展廳里幾乎都是他近期的作品,除了零星幾幅作品尺幅稍大,,其余的都是畫在比巴掌略大的紙片上,,紙本雖小,用的倒是大斗筆,,酣暢自由,,色彩明麗,乍看只有色塊關(guān)系,,近看具象細節(jié)全在,,老畫家仿佛縱身一躍而起,脫離了傳統(tǒng)水墨的范式,,充滿當代精神,。
在傳統(tǒng)水墨的疆域,重師承,、重來路,、重一招鮮,彭先誠哪頭都不沾,。論流派,,他是自學(xué)成才,無門無派,;論絕活,,他以沒骨技法著稱,但走遍展廳,,甚少見到畫家重復(fù)自己,。每隔一段時期,他的畫面就為之一大變,,難以被歸類,。展廳里堆壘成小山包的密密麻麻數(shù)百本速寫本見證了這種變化,為了把這些日常功課帶到展廳,,費了好幾大行李箱,?!拔野职职。植煌D_不停的,,全家一起出去,,我們上個廁所,五分鐘,,他等我們,,都要掏個本子出來畫,沒辦法,,老畫家就是勤奮,。”他的女兒彭薇說,。從小她最熟悉的就是爸爸的背影,,幼時家中局促,她的床就挨著父親的畫案,,什么時候醒過來,,都看見一方瘦津津的脊背,沒白沒黑地在畫,。
有幾十年時間,,他走到哪里都隨身揣著速寫本,一手可握的窄長格式小白本本,,簡直像天然長在身上一樣,,是人的一部分了。隨身的筆不考究,,只求便攜,,自來水毛筆就行,基本就是勾線,,白描,,錘練的是造型功夫。偶爾畫得興起,,需要暈染,,水也唾手可得,直接用筆在池塘里頭蘸蘸,,撈點水上來,,飽滿的淡墨荷葉,水氣淋漓的幾尾魚,,躍然紙上,。
這就是毛筆的自由。彭先誠早年畫西畫,,水墨的自由度迷住了他,,才轉(zhuǎn)向國畫領(lǐng)域,,宣紙和毛筆以一當十,呈現(xiàn)無窮變化,,這是跟西洋繪畫不同的路徑,。
宣紙是肯定沒有的,只有草紙
彭先誠少時家貧,,如今的成都人民公園一帶,,當時被稱為“少城”,是成都的文化中心,,也是他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的必經(jīng)之路。那里店鋪眾多,,茶館林立,,說書人最為集中。彭先誠癡迷聽評書,,小孩子沒錢,,只能站著聽,等到要收錢了,,就趕緊撒開腿跑,。少城給他打下了最早的藝文基礎(chǔ),《三國》,、《水滸》,、《七俠五義》都是在那里接觸到的,然后就是連環(huán)畫,,“以前沒得傳媒,,最大的傳媒就是連環(huán)畫。歷史故事,,神話,,都是小本本兒,有專門的小商店,,你給一分錢,,就可以讀幾本,在那坐著拿到書翻,,對我是最大的一種愉悅,。我很迷那些故事和圖案,就開始臨摹連環(huán)畫,?!?/p>
小人書店、裝裱行,、古玩店,、舊書坊……放了學(xué)就一路逛過去,,流連忘返。齊白石的大弟子姚石倩入川開了一家篆刻店,,也在這條街上,,除了刻公章私章,還附帶經(jīng)營一些國畫,。彭先誠每天經(jīng)過這些地方,,目不暇給,總也看不夠,。有時候省下飯錢,,買幾本廢舊書,把里邊的圖畫撕下來,,照著臨摹,。對門一個捏泥人的師傅,泥人捏得生動,,連衣褶都毫不含糊,,他不準小孩兒圍觀,彭先誠就隔著門縫偷偷地瞧,。這些文化熏陶,,成為他最早的視覺經(jīng)驗,也鼓勵了他作畫的興趣,。他看到什么,,就模仿什么,一度尤喜涂抹徐悲鴻式的奔馬,。
“宣紙是肯定沒有的,,怎么可能有宣紙?只能畫在草紙上,,比毛邊紙還粗糙,,用最粗的竹子和稻草做的解手紙,就在上面亂涂亂畫,?!?/p>
在國畫領(lǐng)域,彭先誠是罕見的完全靠自學(xué)成才的人,,沒拜過師,,也沒進過專門的藝術(shù)學(xué)院。唯一算得上學(xué)畫,,是13歲進入文化館的美術(shù)班,,吳應(yīng)銘先生教授工筆花鳥;23歲,,又在文化館的工人畫室旁聽陳子莊先生作畫講課,。
文化館的美術(shù)班都很松散,,談不上什么師徒關(guān)系,進班跟先生打個招呼,,既無手續(xù),,也不收費?!瓣愖忧f上課很搞笑,,他們就是幾個老師在喝酒,先把菜擺起,,喝得有點暈了,,就開始畫畫。我們當觀眾,,看他畫,。我覺得很好玩,但當時我對他的畫一丁點兒興趣都沒有,,主要是看不懂。他的畫有很大的美學(xué)超前性,,過了好些年我才懂,,才曉得他真算是近現(xiàn)代的一個大家。我主要性格內(nèi)向,,不大愛講話,,見了生人臉就紅。我不去拜師,,那些老先生,,我就看看他們畫畫就行了,不好意思往跟頭湊,,我不去給他們擺(講話),。”
也因為沒有師承,,反倒給了他極大的自由度去接觸所有畫種,。他幾乎對一切畫法都有興趣,憑借一腔癡迷,,什么都愿意嘗試,。最開始是連環(huán)畫和漫畫,因為門檻比較低,,比較容易發(fā)表,,他從13歲起開始向報社投漫畫稿,不斷被退,,15歲發(fā)表作品,,從此作畫興趣倍增,,膽識大壯,到了20歲,,確定將繪畫作為自己的終生志業(yè),。
蘇聯(lián)也有非主流
北京畫院院長吳洪亮在為彭先誠此次畫展選擇作品的時候,梳理老藝術(shù)家整個藝術(shù)生涯,,很多老畫家“文革”期間都不作畫了,,彭先誠恰恰相反,“他主要的功夫都是在那個時期練出來的,?!蹦鞘辏B合了彭先誠個人創(chuàng)造力最為旺盛高產(chǎn)的時段,。
“那時候我個人很自由,,沒得人管我畫啥子,而且可以自由串聯(lián),,到每個地方還有人管吃住,,我兩年里頭走了兩千里地,到處去跑,?!迸硐日\說,要不是這樣,,他估計不會有四處寫生的條件,,一個無序的時代倒給他提供了一種烏托邦式的可能性,青年像吉卜賽人一樣,,不帶一分錢就可以走向全國,,即便是很偏僻的地方,沒有人煙的山區(qū),,都可以闖,,只要進了門,都是階級兄弟,,總有人會管你吃喝,。
他用這種“步行串聯(lián)”的辦法,一路走了南充,、廣安,、萬縣、奉節(jié),、秭歸,、興山、光化、武漢……沿江的羊腸小道和亂石河灘,、山泉飛鳥,、晚風中傳來的牛鈴之聲、勞作的纖夫和山民,,都成為他描畫的對象,。后來他從小學(xué)美術(shù)教師的崗位,調(diào)至區(qū)里負責文化宣傳,,寫生條件就更好了,,“繪畫材料很充足,不需要自己花錢買,,還成了報社的特約美術(shù)記者,,會給我們創(chuàng)造條件去寫生?!?/p>
許多手稿在屢次搬家中軼失了,,但留下的部分依然讓他驚喜,“這些畫我現(xiàn)在都畫不到了,?!边@些水粉寫生尺幅都不大,構(gòu)圖和用筆極富變化,。洱海上的漁民飄搖在小船里,;滿樹梨花透明得像在發(fā)光,風穿行其間,;一道田埂分開左右,左邊疏疏幾筆是荷田,,右邊斜斜數(shù)筆是游魚,。
“文革”期間宣傳畫需求量極大:大型壁畫、各種宣傳欄,,白天畫任務(wù)畫,,晚上耕自留地,除了吃飯睡覺,,所有時間都在畫畫,,幾近瘋狂。當時的主流繪畫崇尚蘇式美學(xué),,他卻喜歡主流之外的東西,。從朋友那里借來的蘇聯(lián)《星火》雜志,他用水粉臨摹小說《決斗》里的插圖:一方寒窗,,枝干寥落,,幾片黃葉將垂未垂,全是色塊和筆墨關(guān)系,一點都不蘇聯(lián),。
“畫這幅畫的蘇聯(lián)人是學(xué)維也納畫派的,,他注重用筆的整體關(guān)系,追求筆觸變化,,不糾細節(jié),,這樣的畫我看到就興奮,對我啟發(fā)很大,?!?/p>
佛像是命題作文,供養(yǎng)人是自由發(fā)揮
1980年代初,,彭先誠對鋪天蓋地的主題繪畫感到膩煩,,一趟從莫高窟到新疆然后一路向甘南的寫生之旅,成為了他在繪畫上的突破口,。
當時敦煌沒有游客,,寫生條件極好,“沒有人管我們,,在洞子里邊一呆就是一天,,在那里畫,現(xiàn)在想想真是猖狂極了,?!迸硐日\說,那正是他觀察力最好的階段,,人到中年還是2.0的眼睛,,看東西可以很細。當他在洞窟里用目光一寸一寸掃描敦煌壁畫上密密麻麻的細節(jié)時,,一瞬間感受到了顧閎中要畫《韓熙載夜宴圖》的心情:描摹者試圖強記他所看到的一切,,以便將來任何時候都可以逼真默寫。
他最鐘情的是從北魏到隋代之間的壁畫,,那里似乎可以直追水墨“沒骨法”的高古源流,,尤其是畫供養(yǎng)人的部分。佛教繪畫往往有一定的規(guī)制,,畫師在落筆前也都會先起線稿,,但畫到供養(yǎng)人的時候就比較隨便了,可以自由發(fā)揮,,用筆率性,,造型簡約,加上時間的風化剝落,,畫面被簡化為色塊關(guān)系,。他在中國古老的繪畫形式里似乎看到了野獸派,看到了表現(xiàn)主義,并且意識到中國繪畫早在魏晉南北朝就達到了一個成熟的高峰,,遠比意大利濕壁畫更加瀟灑靈動,。
“就是在敦煌的那些小閣樓里面,我發(fā)現(xiàn)了跟我的審美比較融洽的東西,,實際上我就是在那里形成了我的畫風,。”
他臨了許多壁畫局部,,挖空心思在畫面上模擬出古舊的肌理,。舍身飼虎洞、繪有《張議潮出行圖》的唐代洞窟成為他刻意流連的幾處,,那幾個洞子都不大,,光線陰暗,他盡量畫得快,,不糾纏細節(jié),,一直畫到天光消失,一切都退隱到黑暗之中,。
85新潮給藝術(shù)界吹來了西方的風,,也給了彭先誠許多思想上的沖擊,可他走了一條逆流的道路,。他不再畫油畫,,從此專攻水墨。借由日本鈴木大拙的“他者之眼”,,他開始反觀中國禪宗繪畫的理念,。周思聰?shù)拇鬀錾綄懮o他啟發(fā),他也馬上卷了畫具直奔大涼山,,試圖畫出跟當時盛行的主題繪畫以及民族風情繪畫不同的東西,,一種告別了甜俗的、更加古樸的,、讓偏僻鄉(xiāng)居生民呈現(xiàn)出精神信仰的東西,。用他的四川話說就是:“我不想要那種畫得很乖的東西,?!?/p>
畫家全靠一杯水
在敦煌和大涼山之后,彭先誠的沒骨畫風逐漸成型,,鞍馬人物,、唐代仕女尤其拿手。這種不用墨筆立骨,、直接點染賦形的沒骨手法古已有之,,后世直到明清才被發(fā)揚光大,大多是沒骨山水、沒骨花鳥,,像彭先誠這樣擅長沒骨人物的,,并不常見。
沒骨技法十分考驗用水的技巧,。陳子莊說過一句“口水話”,,在彭先誠看來很有創(chuàng)造性,他說“畫家全靠一杯水”,。水墨的精魂,,是把水用好,這并不容易,。中國明代之前不用生宣,,畫家要么在絹上作畫,要么使用熟宣或半生熟的樹紙,,吸水性較弱,,因此形成了一整套勾線、填色的層層罩染的技法,,但自明代使用生宣之后,,恣意用水的潑墨法出現(xiàn),中國畫就開始有了改變,。
“大水頭的畫法,,只有在徐文長(徐渭)那里能夠見到一些,但徐文長說穿了是一個業(yè)余畫家,,是票友,,他的主要精力不在繪畫上,他自己說書一文二詩三畫四,,畫畫是排在最后,、他最不在乎的。他的整個人生,,都在仕途里面跟胡宗憲糾纏,,還打仗,還抗倭,,還殺人,,還寫戲,最后人都有點瘋癲了,,他的繪畫里帶著發(fā)泄,,所以他反而帶有西方表現(xiàn)主義的那個意思?!?/p>
彭先誠喜歡業(yè)余畫家,、民間畫家,,遠勝宮廷畫家,他愛說“高手在編外”,。在他眼里,,除了宋徽宗時代皇帝本人眼光高之外,其余時代的宮廷畫皆“不堪入目”,,每每畫展上劈頭撞見,,他必掩目疾走。
“繪畫的本質(zhì)是自由,,沒有自由只剩下為官場服務(wù),,頌圣的主題畫,就是墮落,,基本上跟繪畫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他喜歡的畫家,,比如唐末的貫休,、南宋的牧谿、明末的擔當,,都是在野的出家人,。擔當曾是董其昌的入室弟子,一開始畫風酷肖董其昌,,后來越畫越抽象,,到了老境,畫常半殘,,收于意猶未盡時,,無論畫山水,還是典籍人物,,都是寥寥數(shù)筆,,幾根黑線,幾塊墨團團,?!皳?shù)亩U宗繪畫,我覺得是一個很高的高峰,,但對他評價有爭議,,很多人看不懂。我很在乎他,,他把繪畫解放了,,有一種完全釋放的東西,。他的畫大多留在民間,,保管不善,,很多畫被蟲蛀,殘了,。他生前沒有出大名,,要能出大名,畫就能保存得好一點,,古代官方不會收這些畫,,宮廷也不會收這些畫?!?/p>
得出大名,,畫作才能得以存留,這是很多畫家的悲劇,,也成為另一些畫家的虛榮,。彭先誠倒是看得挺開,他在畫展的視頻里說:畫要是能留下來,,那就是文明的一部分,,也不是我的。要是根本留不下來,,也就跟我無關(guān),。只有畫畫的過程里頭,這點快活是我自己的,,別人拿不走,。
到了近現(xiàn)代,用水用得好的畫家,,在彭先誠的名單里,,齊白石算一個,黃賓虹算一個,,他們把破墨法推到一個創(chuàng)造性的極致,,幾乎可稱為放肆——在墨色相破之間鋪水、沖水,,黃賓虹的很多畫就是這么弄出來的,。此外就是發(fā)展?jié)n墨法,黃賓虹在《畫法要旨》里面提煉了“五筆六墨”,,實際上總結(jié)了中國畫中所有用筆,、用墨和用水的經(jīng)典。
董其昌教我亂畫
彭先誠畫畫比較隨性,,他筆頭很快,,每每有兩筆不滿意,就立刻毀掉,,泡到浴缸里打成紙漿,,片甲不留,。后來才反應(yīng)過來,即時判斷不見得準確,,畫得不順利的時候,,有時恰是畫面上正要出彩的時候。不滿意的舊作,,隔了幾十年的時間,,再拿出來看看,挖挖補補,,又成新作,。
長期的自學(xué)讓彭先誠養(yǎng)成了一種自成一體的系統(tǒng),他的審美趣味,、眼光和風格,,都是自我教育、自我確認的,,平日里畫的畫,,甚少拿出來示人,除了女兒,,也不征求他人意見,,畫完就丟在那里。他的觀看也是如此,。1994年受邀參加“美國總統(tǒng)計劃”的文化訪問者項目,,在大洋彼岸飽看美術(shù)館和博物館,讓他印象最深的反而是那些抽象畫家的作品:德庫寧,、波洛克,、羅斯科……后來到了巴黎,集美美術(shù)館把他徹底迷住,,因為在那里,,整個東方被作為一個整體,系統(tǒng)性地展示,,輕易就能看出中國畫在整個東方的位置,,以及不同的東方藝術(shù)形式(比如書法、繪畫,、雕塑,、陶瓷)之間是如何互相影響、彼此成全的,。
“繪畫的思想理念是通的,,抽象是在繪畫精神上的提煉,從內(nèi)在生發(fā)出來的一種抽象,。還有繪畫和書法之間的關(guān)系,,中國畫的用筆,,跟書法關(guān)系太密切了,書法筆法千變?nèi)f化,,如果不懂中國書法,你要在筆墨上想有任何突破是完全荒誕的,?!?/p>
沒有童子功,彭先誠從中年開始學(xué)習(xí)書法,,臨孫過庭的草書,,也臨漢碑,草書連接著繪畫性,,漢碑連接著篆刻,。也研究八大山人和王鐸的字,繪畫跟書法之間的關(guān)系,,弄得最明白的就是八大山人了,,緊隨其后的是齊白石。八大山人打通了兩者之間的任督二脈,,達到了一種空間上的融通,,為此不惜自行改良,創(chuàng)造字的結(jié)構(gòu)——日本人專門出了一本八大山人的字典,,發(fā)現(xiàn)他把每個書寫性的漢字,,都用繪畫性重新演繹了一遍。
不受限于國別和藝術(shù)種類,,則萬物皆可成為營養(yǎng),。最近一次大啟發(fā),來自上博的董其昌大展,。多年來彭先誠一直在臨董其昌的畫,,系統(tǒng)性的回顧展,讓董的繪畫觀念清晰起來,。董其昌有兩套《秋興八首》,,一套藏于國內(nèi),另一套在美國,,大展統(tǒng)統(tǒng)借來,,可放在一起對比細看。他參悟到董其昌在空間把握上的用心和水準,,那才是老董無可取代的核心,。“董其昌單從繪畫技術(shù)來說,,可以指摘的地方很多,,但他在平衡上的講究是獨特的,,弄清楚了這一點,就不需要那么多規(guī)矩了,,就可以把傳統(tǒng)丟掉了,。”
他羨慕董其昌,,有文人士大夫的綜合修養(yǎng),,又是大收藏家,經(jīng)手大量畫作,,前世或當世的重要作品,,別人也會恭請董大人過目、題跋,。在一個沒有美術(shù)館博物館的年代,,能看到原作是奢侈的,文人們會呼朋引伴,,像過年一樣前來圍觀佳作,,圍觀不成,則引為終身憾事,。而那些坐擁一大批原作的大收藏家,,就像得到了秘傳,成為少數(shù)可以破解審美系統(tǒng)密碼的驕子,。繪畫者所孜孜追求的“先熟后生”,,在董其昌這里,是天然的,。
“我看董其昌大展是在2018年底,,從那以后,2019年開始,,我就把規(guī)矩丟掉了,,我畫畫基本上就沒有章法了?!?/p>
疫情期間,,彭先誠和夫人隱居西嶺山下,冬天則去海南取暖,,兩個風景迥異的所在,,成為他這批新作畫風大變的靈感之源?!蔽夷莻€房子就對著山,,就是杜甫寫‘窗含西嶺千秋雪’的那個西嶺雪山,海拔不高,一千多米,,云就在我面前飄,,泉水就在腳底下,它是一個森林保護區(qū),,那地方?jīng)]得樓盤,,沒得啥子人,我平時就在山里頭逛,?!彼嫲覆淮螅粡堧娔X桌一米多寬,,外加一個小方案,,沒準備畫大畫,。以往畫大畫會體力不支,,鬧不好還夾帶著病一場。但這次,,大畫自己來了,,擋也擋不住,一口氣畫了六張,。他抓著他慣用的大斗筆,,寫狂草的特制羊毫,中間只夾雜了少少幾根狼毫作為筋骨,,筆性異常柔軟,,飽蓄著淋漓的水分,第一次感覺到,,停都停不下來,,像是筆在帶著他畫,畫面正在紙上飛快地自動生成,。
“接下來還打算怎么畫呢,?”
“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