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立大學俯瞰布瓊布拉市中心與坦噶尼喀湖 圖/視覺中國
“Chen,,不幸的是,,你得肺炎了?!?/p>
2021年12月31日,,早晨9點半,從坦桑尼亞最西部基戈馬市過境前往布隆迪時,,一個瘦干干,、穿白大褂、戴著醫(yī)用口罩的非洲小伙面無表情地告訴我,。
因為休假,,我們機構一行五人來到了基戈馬,想著布隆迪近得很,,干脆跨境過去走一圈,。到邊境時,我們一小巴三四十個乘客陸續(xù)被叫進由移民局搭起的移動板房里,,接受“rapid test(快速檢測)”,。
所謂快速檢測,是用長15厘米左右的纖細試紙飛快地捅進鼻腔里,,再迅速抽出,,10分鐘左右,,試劑盒會顯示一道(陰性)或兩道(陽性)紅線。
“你不要開玩笑了,,我每天吃喝都跟我們其他那四個人在一起,,他們都沒事,怎么會只有我一個人得,?”我問白大褂,。
白大褂從一堆試劑盒里抬起眼來看我,“到這棟房子后頭的隔離等候區(qū)去等指示,,已經(jīng)有兩個人在那里了,。”
我只好邁開腿,,去了“隔離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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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活動”
所謂隔離區(qū),之前是室外盥洗區(qū),,現(xiàn)在卻被隨意支起的一根根短木棍和由木棍拉起的尼龍繩子圍起來,,顯得潦草又散漫。尼龍繩子上每隔十幾二十厘米,,就扎了一段從塑料袋上撕出來的,、長十幾二十厘米不等的黑塑料條,大概是為了讓此地看上去顯得更加“行人勿近”,。
一個中年男人插著手站在“隔離區(qū)”的外側(cè),,邊打電話邊來回踱步。一個帶著三四歲小男孩和幾個月大女嬰的婦人坐在其中一張板凳上,,正在給嬰兒喂奶,。他們掃了我一眼,幾乎沒有顯出任何驚訝,。
我跟他們打過招呼,,找了張板凳坐下,看著周圍的青山薄霧,,腦袋里也是霧茫茫一片,。我的四個朋友也會因此被送去隔離嗎?還是整個巴士上的人呢,?畢竟三十幾人里被查出三個,,也算是非常大的概率了。如果隔離的話,,會在坦桑尼亞還是布隆迪呢,?
毫無頭緒。
滿腦子的投影里只剩下一張幻燈片:我怎么就得了,?
這顯而易見是個愚蠢至極且無用無解的問題,。怎么得的,,幾時得的,哪里得的,,在沒有人防疫,、也沒有防疫的可能性的東非,有可能是在搭巴士的時候,、去菜場買菜的時候,、和漁夫們出海的時候、坐在本地餐廳里吃尼羅河鱸魚的時候,、在教會和幾百個來自各村的信徒一同閉著眼睛禱告的時候……一切皆有可能,。
這時,,另一個白大褂從簡易板房里走出來,,沒有戴口罩。他叉著腰,,不耐煩地質(zhì)問我們:你們?nèi)齻€商量好了沒有,?要怎么辦?
那個打電話的男人終于掐斷了電話,,半生氣但又軟綿綿地對白大褂說:“30萬去布瓊布拉(布隆迪首都),,這也太貴了吧,就不能減點么,?……”
“30萬讓你們?nèi)齻€人拼車,,這是天上掉餡餅讓你們撿到了,我們一般都是硬性規(guī)定必須一人一車的,!你們自己跟司機討價還價去吧,,我們就只管做檢測和出結(jié)果?!闭f完,,白大褂伸手一指我們身后一個靜悄悄站著的、矮個子塌鼻梁的男人,,隨后一轉(zhuǎn)身,,回到了板房里。
司機先生嘴里咬了根牙簽,,用一根哈爾濱紅腸似的短粗食指轉(zhuǎn)著車鑰匙,,半瞇縫著眼睛問我們:“走不走?送你們?nèi)ゲ辑偛祭尼t(yī)院拿藥,,不想跟我去的話,,就等救護車吧?!?/p>
“跟你去到布瓊布拉,、拿完藥之后我們就能自由活動了嗎,?還有,一人10萬也真的太多了,,減點吧你就,!”年輕媽媽道。
“25萬布隆迪法郎,,不能再少了,!錢一付清,在自由快樂又和平的布瓊布拉,,你們立刻自由活動,,誰也不攔誰。這么一點錢(25萬布隆迪法郎約合人民幣470元)就能買一個不用隔離的布隆迪之行,,你們還不知足,?”司機皮笑肉不笑地對我們說。
這下輪到年輕媽媽看向我們,,她一邊給那個大一點的男孩換紙尿褲,,一邊問我們:“怎么樣?反正這些人搞這么一出也是為了賺錢,,一人8萬,,自由活動,走不走,?”
男人不開腔,,也看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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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布隆迪
“不好意思,,可能你們談話前半部分開始時我沒在場,,所以還沒明白過來目前的狀況……但總結(jié)起來,假設我們?nèi)齻€真的都得了肺炎,,可是現(xiàn)在不用接受官方治療和隔離,,只需要25萬,拼車到布瓊布拉的公立醫(yī)院拿藥,,之后每個人還該干嘛就干嘛,,是這個意思么?”我問,。
“你說的沒錯,。”男人說,。
“Visa呢,?”
“把錢給那個穿白大褂的, 他幫你弄?!彼緳C說,。
白大褂剛好也這個時候冒出來了,他問我們:“嗯哼,?”
“把Visa的錢給他,。”年輕媽媽對我說,。
于是一人40美金,,我們兩人把護照和錢遞給他。男人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白大褂這次沒有進板房,,而是去了移民局,不到五分鐘就拿著我們的護照出來了,,還真的都蓋了布隆迪的入境許可,。而遠遠看去,我的那四個同伴,,還都在一臉無奈地排長龍,。
白大褂把我們的護照遞給司機,,說:他載你們?nèi)ブ付ǖ尼t(yī)院,,好好吃藥,三天之后就沒事了,。說完環(huán)顧四周,,問:還有一個呢?
“他從那邊搭小巴回坦桑尼亞了,,說25萬太貴,,不去布瓊布拉了?!彼緳C說,。
“隨他的便,回坦桑尼亞一樣要檢測,,一會兒要還是這個結(jié)果,,他還得跟救護車回坦桑尼亞隔離,有他受的,。全世界這么好說話的國家,,除了我們布隆迪以外,是不可能有第二個的,?!卑状蠊诱f。
“真倒霉,現(xiàn)在我們兩個一人得付12萬5000了,。你幫我抱一下小的,,我給這個大的換條褲子……”年輕媽媽邊說邊把小孩塞給了我。
“Chen,,我也算給你幫了大忙,,你再怎么說也得請我喝瓶水吧?”白大褂突然話鋒一轉(zhuǎn),。
“你怎么就算幫我大忙了醫(yī)生,?”
“別硬氣,問題多了,,給他5000(相當于10塊人民幣),,我們趕緊走?!蹦贻p媽媽壓低聲音對我說,。
說實在話,我真不是硬氣,,也不是故意問東問西,,而是真的一頭霧水……不過為了減少麻煩,我還是把錢給了他,。畢竟在非洲生活了六年,,我對“給點錢趕緊走”的用處和方便還是比較了解的。
布隆迪邊境的新冠肺炎檢測站 圖/陳又禮
穿白大褂的年輕小伙接過“喝水錢”,,笑得開心極了,。他說:“這就對了嘛,大家都不容易,。這不,,找了你們3個出來,我們還得再找7個,,才能完成今天的指標下班回家呢,。”
說完,,他便又轉(zhuǎn)身進了板房,。于是,我們也上了喬裝打扮的“救護車”(其實是一輛典型的出租車),,“趕緊走了”,。
出關第一道柵欄的時候,治安隊向我們“要錢喝水”,,我給了兩千,。之后往前才開了20米的樣子,,第二道柵欄,一堆類似交警的人又把我們攔了下來,,東瞄西瞅了一圈,,最后也是“要錢喝水”。
我的零錢用完了,,司機轉(zhuǎn)向年輕媽媽,,說:她已經(jīng)給了兩次了,你也給一點吧,,不然可很難走出這道關啊,。
年輕媽媽一邊罵“一群窩囊廢,真的是服了”……一邊騰出一只手從包里翻出兩千來,,甩給司機,。
司機再次啟動引擎,我們終于開出了邊境,,和著年輕媽媽的抱怨聲,,正式進入布隆迪的領土。
“哎呀我說沒有拉你去自費隔離,,花你個一兩千美金,,你啊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除了我們布隆迪,,你在世界上哪個國家能被查出肺炎還能只給雞屎那么點錢就能立刻直接甩手走人的,?就閉嘴吧!”司機沒好氣地說,。
年輕媽媽見司機好像真有點毛了,,竟然真的閉了嘴。
車里突然徹底安靜了,,兩個孩子估計折騰了大半天早就累壞了,眼睛一閉,,沉沉地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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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的心臟
車已經(jīng)進了山,窗外是看不見盡頭的山脈,,重巒疊嶂,、霧氣繚繞,漫山遍野長滿了香蕉樹和棕櫚樹,,其間散落著一塊塊不規(guī)整的梯田,,種著玉米、豆子,、紅茶和山藥,。偶爾能看見三三兩兩頭頂著成筐煤炭或其他貨物、正徒步去趕集的婦女,以及成群結(jié)隊衣衫襤褸,、在路邊蹲著玩泥巴的孩子,。
2005年,布隆迪內(nèi)戰(zhàn)基本結(jié)束,,這場漫長的戰(zhàn)事耗時近15年,,起因復雜,可追溯到上世紀的兩次種族大屠殺(第一次發(fā)生于1972年,,由圖西族對胡圖族展開屠殺,;第二次發(fā)生于1993年,由胡圖族對圖西族展開屠殺,,戰(zhàn)亂延至盧旺達,,1994年4月,發(fā)生了震驚世界的盧旺達種族大屠殺,。據(jù)官方統(tǒng)計,,布隆迪兩次大屠殺死亡人數(shù)共計約48萬),以及四五十年代的比利時殖民時期,,甚至是自19世紀末起的德國殖民時期,。之后,布隆迪接受了很多國外援助,,城市重建聽說還是做得挺不錯,,首都布瓊布拉因為被群山環(huán)繞,風景秀麗,、氣候怡人,、綠化到位,被稱為“非洲的心臟”,。
不過在2021聯(lián)合國糧農(nóng)組織發(fā)布的報告中,,在“糧食缺乏、饑荒風險”這項調(diào)查中,,布隆迪位于全球倒數(shù)第四,。
一路上,我們被攔下了不下十次,,司機每次都火急火燎地搖下半扇車窗對他們說:肺炎病人,,要趕緊送去布瓊布拉。外頭的人無論是什么身份,,只要一聽這話,,瞄一眼后座的我們,立刻揮手放行,。
車沿著盤山土路左折右拐了四個小時,,我們才到了布瓊布拉,。
布瓊布拉郊外的山村 圖/陳又禮
因為是要過新年,大街小巷到處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看上去實在是過節(jié)的樣子,。司機把我們拉到了官方指定的衛(wèi)生疾控中心,點清25萬之后把護照還給了我們,,最后搖下車窗說了句“新年快樂”,,隨即一踩油門,走了,。
疾控中心里頭坐了十幾二十個人,,都在等著“拿藥”。一個戴著工牌的中年男人告訴我們:免費的藥被拿完了,,但可以自己拿著方子去任意一間藥房買,。
方子上寫著:阿奇霉素500mg兩盒,羥化氯喹36顆裝,,鋅補充片20mg, 醋氨酚500mg,,維他命C1000mg。
其中羥化氯喹我問了至少十家藥店都被告知缺貨,,只好花兩萬布隆迪法郎(約合人民幣40塊)買了其他四樣,。
首都布瓊布拉隨處可見的街頭流浪兒童
之后又過了整整三個鐘頭,傍晚6點半,,我才終于和我的同伴們成功會合,,大家唏噓又歡喜地感嘆了一番有驚無險,洗澡,、更衣打扮,,出門找餐廳吃了一頓人均20美金(放到2018年,幾乎是一個布隆迪人一個月的收入),、卻一點也不美味的“團圓飯”,。
隔天我們在臨街的一家本地小餐館吃了烤山羊肉和烏咖力(Ugali,東非最常見的主食之一,,由玉米粉加水煮開,,不斷攪動至其形成固體面狀,再用手抓著吃),,人均花了不到半美金。烏咖力像小皮球一樣很大很結(jié)實一坨,,配少少幾片肉,,肉烤得很咸很香,一片能配著吃下去很多的淀粉,,我們五個人幾乎撐破了肚皮,,也還是沒有解決掉一半的分量,。
載我們游城的出租車司機費希里卻吃得興致勃勃,滿嘴滿手的羊油,,他一邊吧唧著嘴,,一邊說:“布隆迪沒啥好的,可要論吃肉,,真的是沒話說?。 ?/p>
“這話怎么講呢,?”我問他,。
“這還用問?這里窮山惡水的,,既沒港口又沒鐵路,,人還多得擠死人……村子里農(nóng)民辛辛苦苦種糧食,卻因為沒辦法合理儲存,,只好全讓蟲子啃了,;城里表面看著像那么回事兒,可除了開出租車和開小飯店,,沒幾個人能找到像樣的工作,;破爛的小學里沒有教室和課桌,漂亮的大學里卻沒有老師,,有哪個國家像我們布隆迪呢,?……算了算了不說了,吃肉吃肉,?!?/p>
“那個漂亮的大學在哪里?能進去看嗎,?”
“布隆迪國立大學,?可以啊,那里的門衛(wèi)都好說話,,一般一臺車給他們點錢喝水就可以進,。”費希里說,。
國立大學于1964年由比利時人創(chuàng)建,,當時布隆迪剛結(jié)束殖民統(tǒng)治時期(1884年至1962年先后由德國和比利時殖民),重建工作剛起步,,整個國家到處都還是一副千瘡百孔的樣子,,這時,由外資投建全國有史以來的第一所大學,,其象征意義和實質(zhì)意義,,都可想而知,。
大學位于城外的一座小山的山頂上,無論是設計格局,、建材選擇,、建筑風格都簡約大氣。由于占地面積大,,俯瞰四周非嶺即谷,,加上植被茂盛、云煙繚繞,,讓人隱約產(chǎn)生身處歐洲某學院的錯覺,。
出租車司機費希里與杰夫
費希里帶著我們在安靜又空蕩的校園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走走停停,似乎對整個校園的結(jié)構輕車熟路,。他左拐右拐,,帶著我們進了除教堂之外最高的那棟教學樓里。
還是空無一人,,奇怪的是,,所有的教室和實驗室門都大敞或虛掩著,課桌,、沒有封皮的課本,、斑駁不清的窗戶和黑板上被胡亂擦剩一半的醫(yī)藥專業(yè)筆記,甚至形單影只的人字拖,,都漫無目的地散落在灰塵里,。
我們跟著他一直爬到了頂層六樓。從露臺眺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見布瓊布拉熱鬧繁忙的市中心,,以及被車流人潮包圍的坦噶尼喀湖。
坦噶尼喀湖整體呈長條峽谷狀,,從北至南縱跨坦桑尼亞,、布隆迪、剛果金和贊比亞北部,,是非洲的第一深湖,,最深處可達1.4千米。
在布瓊布拉的市中心,,湖水呈現(xiàn)出某種昏黃墨灰的混雜色,,大太陽一照,還會臭氣撲鼻,,估計是因為全布瓊布拉男女老少的絕大多數(shù)排泄物都不露聲色地藏到了湖底,。但在那一刻,我們從山頂遠遠看向坦噶尼喀,,下午5點的陽光照在水上,,整塊湖面被染成了養(yǎng)眼的暖橘色,她突然變得可愛起來,。
新年清晨中央車站兜售零食的小販 圖/陳又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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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與否
同行的德國小伙子掏出單反,,想記錄下眼前的美景,卻突然聽見從地面?zhèn)魃蟻硪宦暸?,我們低頭一看,,是一個穿便裝的大爺。
“大叔沒事,,是我費希里,,帶幾個朋友來看看以前的教室而已,別緊張……”費希里揚聲向下喊話,。
“原來是你啊,,怎么事先不打個招呼?看看逛逛沒事兒,,照片就別拍了哈,,這里的情況你知道的……”
大爺說完轉(zhuǎn)身走后,我問費希里:“怎么,?你是在這里上的大學,?”
“醫(yī)藥系,差一年沒上完,?!辟M希里望著湖,神情稀松,。
“為什么沒上完,?”
“布隆迪估計有一半的大學生都是大學肄業(yè),沒什么好奇怪的……加上選這個專業(yè)完全因為它是大熱門,、又好申請學生貸款,,學了一段時間之后,發(fā)現(xiàn)根本不喜歡,,就甩手走人啦,,哈哈哈?!?/p>
“離開學校的時候是哪一年呢,?”
“2015年?!?/p>
2015年是我剛來東非的第一年,,12月的圣誕假,我和另外一個來自瑞士的姑娘在坦桑尼亞周邊各個國家游游逛逛,,到了盧旺達,、布隆迪邊境時,,找了各種門道,卻怎么也進不去,,只好臨時改道北上,,進了剛果金。
那年的布隆迪,,大環(huán)境對外國人確實不怎么友好,。4月,已經(jīng)當了兩屆總統(tǒng)的皮埃爾·恩庫倫齊扎宣布繼續(xù)競逐總統(tǒng)職位,,被國內(nèi)反對派陣營指責,,最終觸發(fā)布隆迪大規(guī)模騷亂。政府禁止了所有游行示威,,也關閉了大學,,以防止反對派在學校進行動員。4月30日起,,一批大學生由于不能按時返回校園,,在布瓊布拉的美國大使館旁一處工地駐扎。
“你當時也跑去美國大使館了,?”我問費希里,。
“沒有,我對政治不感興趣,,而且在暴亂開始之前,,我其實就已經(jīng)準備離校了,畢竟那種亂糟糟的環(huán)境,,就算硬待在學校里,,也沒啥好處。結(jié)果出了社會也找不到工作,,好在靠開出租車還能混口飯吃,,我們當時一起離校的醫(yī)藥系的幾個大四學生,都在開出租車……”費希里說,。
據(jù)新華社2017年6月20日報道,,由于布隆迪國內(nèi)局勢動蕩,已有超過40萬名布隆迪難民逃至剛果金,、盧旺達,、坦桑尼亞、烏干達和贊比亞等周邊國家,。
但恩庫倫齊扎最終成功當選,,布隆迪的內(nèi)亂則一直持續(xù)到2018年。世界銀行2018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恩庫倫齊扎統(tǒng)治下的布隆迪,,人均生產(chǎn)總值排名全球倒數(shù),,被稱為全非洲最不幸福的國家。
2020年,,恩庫倫齊扎去世,,終年57歲。官方宣稱他死于心臟病,,但多家媒體指出他很可能是死于新冠肺炎。
天色漸暗,,我們從頂樓開始往下走,,35歲的國立大學肄業(yè)生費希里帶著我們,看他曾經(jīng)上課的教室和化學實驗室,。
自建校以來,,布隆迪國立大學曾超過30次因政治動蕩、運營危機,、管理不善,、籌款失敗、人才外流等各種復雜原因而遭到關閉,,其中最慘烈的一次,,發(fā)生于1994年盧旺達大屠殺后。1995年6月11至12日,,70名在校的胡圖族學生遭到了圖西族學生的報復性屠殺,,就連當時已完成國立大學體育教育學院本科學習并成為同系助教的皮埃爾·恩庫倫齊扎也因其胡圖族的身份而被迫離校并逃離布隆迪。
大學最近一次遭到非正式關閉,,是在一個月前,,因為校方發(fā)不出教職人員的薪水。
“聽說連學校食堂的廚子都撒手不干了,,附近沒有市場也沒有幾家便宜的餐館,,學生們不得不想辦法自謀生路……沒想到多少年過去了,還是一點也沒變啊,?!辟M希里邊說邊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天色又在不知不覺中暗了幾度,,在它黑透之前,,我們離開了國立大學,開車回到市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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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用與否
“你們學了三年醫(yī)藥,,這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用嗎?”同樣是學醫(yī)的德國小伙子問費希里和他的朋友杰夫。杰夫當年和費希里同專業(yè)同宿舍,,一同肄業(yè)離校,,最后還一同當了出租車司機。
那一刻,,我們正在大街小巷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試圖找點吃的。仍然是因為新年,,市中心的絕大多數(shù)餐館都提早關門了,。路兩側(cè)已經(jīng)打烊的店鋪里的各色燈光輕微打在費希里和杰夫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它取決于你要怎么用、為了什么而用,,還得考慮投入的時間精力財力和收到回報的比重,,才能搞清楚到底有沒有用?!辟M希里邊踢小石子邊說,。
“這么說吧,你看這滿街的藥店,,覺得它們有沒有用呢,?”杰夫反問我們。
其實在昨天抵達布瓊布拉后,、到藥店找“新冠特效藥”時,,我就已經(jīng)對這座城市里遍布四處、無孔不入的藥店感到極其驚訝,。隨便到哪條街,,不出十幾二十米就會冒出一家藥店,數(shù)目遠遠超過餐館,、發(fā)廊,、小超市和雜貨店。在找羥化氯喹時,,我飛快觀察過陳列著的藥品,,不同藥店里,藥品種類其實都是大同小異,、甚至一模一樣的,。
“在非洲國家,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藥店的存在都是因為背后制藥行業(yè)的利益驅(qū)使,,確實很難說到底有多有用……”德國小伙子說,。
布隆迪國立大學 圖/陳又禮
“你說的沒錯,但在布隆迪,、獨一無二的布隆迪,,情況可就又不一樣了。打個比方,,在2012年我們準備全國統(tǒng)考的時候,,世界衛(wèi)生組織針對布隆迪的醫(yī)療條件,在全國范圍內(nèi)做了一次隨機抽樣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布瓊布拉的醫(yī)療衛(wèi)生組織所接受的病人,有40%都是瘧疾病人,,其中47%因為基礎藥品和醫(yī)療器械缺乏而在院死亡,。從那年起,我們政府便收到了高額的,、只為增設藥店和提供學生學習醫(yī)藥專業(yè)貸款的資金援助。所以……”杰夫邊說邊拍了拍費希里的肩膀,。
“哈哈,,所以,所以我們就成了甕中之鱉啦……”費希里大笑著說,,“不過又好比說這次的肺炎,,拿你中午吃的那四種藥來說,什么鋅片,、唯C,,這幾乎什么病都可以用,你說它沒用嗎,?其實是有點用的,。你要說它有用?對付新冠,,它又沒有決定性的療效,。防疫站給你開的那張單子里,唯一可能有用的羥化氯喹,,因為那家壟斷了布隆迪制藥行業(yè)的印度藥廠不產(chǎn),,所以在布隆迪就算跑斷腿也是找不到的。所以那個針對肺炎的藥方,,究竟有沒有用呢,?”
“……你怎么知道我有藥方?”我問費希里,。因為不想造成恐慌,,中午吃藥時,,我還故意藏著掖著。
“哈哈,,得了吧,,布隆迪沒有誰害怕新冠的,因為就算得了,,人們也是照常吃飯,、照常睡覺、照常丟工作,、照常窮得叮當響,,沒什么大不了的?!辟M希里又大笑了,。
“話說回來,那你們呢,?你們作為學醫(yī)藥的,,覺得這滿大街的藥店對解決你們國家的健康問題,有用嗎,?”德國小伙子反問,。
“你想改善自己的健康狀況,不改變飲食習慣,、居住環(huán)境,、衛(wèi)生條件,光靠吃藥有用,?”杰夫又反問道,。
德國小伙子沒有再接續(xù)反問下去,我們自然地換了個話題,,繼續(xù)嘻嘻哈哈,,不再糾結(jié)有用與否。
晚飯后回到酒店才9點不到,,我便去空無一人的酒店泳池游了個泳,。突然天上開始下起傾盆大雨,雨點噼噼啪啪敲打在我的背脊骨上,。一整天沒有找到一點真實感,,但在扎進水里的那一刻,我終于開始相信并感受到了這一切,,相信我十天前在原始叢林里發(fā)過的那一場出處不明的高燒,,相信之后那一個禮拜中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相信試劑盒上顯示出的那兩道若隱若現(xiàn),、毫不明顯的細線,,相信盡管看似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其實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相信我極其可能也得了一次肺炎,。
因為太累,,所以最終我還是沒能撐著眼皮熬過12點。2022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邁了進來,。零點時我半夢半醒地聽見大街小巷里有人群歡呼的聲音,。
我們總是寄希望于尚未降臨的未來,告訴自己和別人:明天一定會更好的,。
可明天是否真的有可能變得更好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就像“幸福與否”、“有用與否”一樣,,我們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這個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世界里,,心懷盼望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