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7歲的奈良美智 圖/浦睿文化提供
“唱片旋轉(zhuǎn)不止,,越戰(zhàn)結(jié)束了,,不覺之間;可是這個地球上,,槍炮聲仍未止息,。總有人在哪里開槍射擊,,有人被擊中,,呻吟著歪倒在地;我的畫室里,,現(xiàn)在重新響起這首歌,,聲音比那時還要響亮?!保ā禘ve of Destruction》)
3月4日“奈良美智”大型個展開幕式這天,,余德耀美術(shù)館來了不少人,。這是日本藝術(shù)家奈良美智(Yoshitomo Nara)在中國大陸的首次個展,七十多件重要繪畫,、雕塑,、陶瓷、裝置,,以及七百多幅紙上作品(包括大量未曾展出的手稿),,全面回顧了這位當今最受歡迎的藝術(shù)家跨越37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
人們對奈良筆下那個純中透邪,、手持小刀的綠眼紅衣女孩并不陌生,。他刻畫的肖像深入人心,時而是縱火,、打拳,、揮舞匕首或叼著香煙的乖張“小惡魔”,時而又是懸浮在夢境中純真的“天使娃娃”,,瞳仁深處藏著一座月夜森林,,眨閃著星星般的光彩,照見過去,,也照出未來……
在這個戰(zhàn)爭與疫情肆虐的春天,,去看奈良畫中的孩子或動物,溫暖治愈,,也引人反思,。美術(shù)館現(xiàn)場有間展廳,桌上擺放著大大小小俄羅斯套娃般的藍色陶土雕塑,,白墻上四張素簡畫作頗受關(guān)注:滿身臟兮兮的小姑娘怯怯地探出腦袋《從防空洞出來》,、身穿反戰(zhàn)標志上衣的《和平女孩》踩著希特勒被箭射中的頭顱、斜挎小書包的女孩徘徊于《甜蜜家門》,、懷抱貓咪的女孩巴巴守望著她和它的《家》……
和奈良其他畫作運用多層色調(diào)的風格截然不同,,在2017年和2019年創(chuàng)作的這一系列“廣告牌”風格的繪畫中,,奈良以粗線條處理人物輪廓,,使用他標志性的“繃帶”技術(shù),用類似紗布的黃麻布條構(gòu)建畫布表面,,以這一系列創(chuàng)作直面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和回響至今的核彈效應(yīng),。
創(chuàng)作這四幅畫時,奈良受到關(guān)川秀雄執(zhí)導電影《廣島》(1953)的啟發(fā),,該片改編自原子彈爆炸中兒童幸存者提供的第一手資料,,部分幸存者以臨時演員身份參演。在眾多敘述中,,這部電影揭示了核爆悲劇的政治后果,。
談及那幅《和平女孩》,,奈良表示:“站在20世紀最臭名昭著的獨裁者身上,為什么和平女孩的臉上看起來有一種惡意,?你越去思考和平是如何形成的,,它似乎就變得越復雜?!?/p>
?
在音樂中流放睡眠的夢游娃娃
奈良1959年生于日本本州最北部的青森縣弘前市,,靠近日本帝國陸軍第8師團曾駐扎的地區(qū),他就讀的小學和初中曾是軍營,?!坝洃浿械牡谝粡埉嬍窃诟赣H的書的內(nèi)封用紅色鉛筆畫的窗戶?!?/p>
奈良是家中三兄弟的老幺,,父母忙于工作,兒時的他常獨自玩耍,,貓咪和烏龜是他忠實的陪伴者,,“從小學開始便一直在畫以動物為主角的連環(huán)畫”,家附近一座廢棄彈藥庫則成了他最初的“游樂場”,,印象中,,那里“到處都是殘骸和幽靈”。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美軍將部分日本陸軍地盤改造成三澤空軍基地,;奈良的整個童年時代,該基地一直支持美國在越南的戰(zhàn)爭,。他最早,、最深刻的記憶之一就是收聽為基地服務(wù)的午夜遠東無線電廣播節(jié)目(包括日語播報的越戰(zhàn)新聞及來自美國的搖滾、民謠),。
讀小學高年級的某晚,,9歲的奈良抱著自制的礦石收音機入了夢鄉(xiāng),卻被里頭突然傳來的深夜廣播驚醒,,大洋彼岸的音樂瞬間俘獲了這個孤獨小孩,,他的世界里,從此涌入了一成不變的小城街景,、青森草原之外的新鮮事物……
自那夜開始,,奈良用省下的零花錢不斷采購喜歡的唱片?!氨M管不懂英語,,但就是很喜歡邊查字典邊想象歌詞,看著唱片封面想象音樂的世界……后來才知道,有些封面是羅伯特·梅普爾索普拍的照片,,有些是安迪·沃霍爾的畫,。”
此次展覽現(xiàn)場有一整墻唱片,,陳列了奈良珍藏的三百多張上世紀60年代末至70年代中期的音樂專輯,,而這只是冰山一角,自9歲接觸民謠以來,,他對音樂始終充滿熱情,,海量的唱片收藏涵蓋民謠、搖滾,、藍調(diào),、靈魂和朋克等各種類型。他曾表示,,真正學習藝術(shù)之前,,自己所有感受力和想象力都源自這里?!俺饷媸亲钕却騽游业囊曈X藝術(shù)作品,。作為一個在沒有博物館的農(nóng)村里長大的孩子,這就是我的藝術(shù)初體驗,?!?/p>
據(jù)奈良回憶,他第一次看到大衛(wèi)·鮑伊(David Bowie)的專輯《Z字星塵》(Ziggy Stardust)時眼前一亮,,封面上那個男人,,前劉海剪短,后面頭發(fā)留長,,化了妝的打扮陰柔又另類,,“就像從未來太空穿越而來的人”。專輯封面沖擊視覺,,里頭的音樂更具挑釁性,,奈良被深深吸引,后來也模仿著蓄發(fā),。
17歲的他,,及肩中發(fā)濃密微卷,酷似日本漫畫里的美少年,,和剛出道的鮑勃·迪倫也有幾分相像,。他曾半開玩笑,,自己當年還是名“搖滾歌手”,。
奈良畫過穿紅裙的小女孩,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手中捧著張?zhí)焖{色唱片,,上面印有“THE TURTLES”的亮黃字樣,。關(guān)于那幅畫作,奈良提到反戰(zhàn)歌曲《Eve of Destruction》(《毀滅前夜》),,“越南炮火連天時,,巴里·麥克奎爾(Barry McGuire)唱了這首歌,一曲走紅,。日譯《沒有明天的世界》,。巴里沙啞的歌喉好是好,可我還是喜歡改編版——電子吉他搖滾樂的THE TURTLES的封面,。雖然歌詞意思稀里糊涂,,但作為少年的我,還是為那聲音歡呼雀躍,?!?/p>
越戰(zhàn)爆發(fā)后,世界政治格局發(fā)生改變,,日本人民對《美日安保條約》的抗議也日益高漲,。民權(quán)運動時代的民謠和反戰(zhàn)搖滾令奈良著迷,通過追溯阿巴拉契亞地區(qū)的音樂及其在非洲和英國歌謠中的各種根源,,他愈加深入了解民謠,。而他后來創(chuàng)作的不少繪畫也呈現(xiàn)出民謠獨有的質(zhì)樸素凈,“如果觀者能夠看透(我的)作品表面的情感沖擊,,感受到一種動人的平靜與深沉,,毋庸置疑,這正是因為我受到了這種音樂的影響,?!?/p>
1966年,奈良美智在家門前 圖/浦睿文化提供
年輕的奈良在日本戰(zhàn)后的陰霾和經(jīng)濟復蘇中長大,,孤獨的青蔥歲月,,生活中充斥著過去與當下并存的戰(zhàn)爭符號,那些唱片成了他逃避現(xiàn)實的出口,,最終發(fā)展成植根于上世紀60年代反主流文化革命的自我激勵,。
“我高中二年級時,雷蒙斯(Ramones,,美國紐約的朋克樂隊)出道了,。那時已經(jīng)頭腦發(fā)熱的我經(jīng)歷了一次崩壞的過程……當時身邊多是大學生和比自己年長的人,大家對于這種音樂持否定態(tài)度,,說‘這不過是在亂敲亂打,,談不上是音樂’。那種情境下,我隨聲附和‘是啊’,,但回家聽還是覺得這些音樂傳達出很多東西,。那是長到17歲、真實地與音樂連接的時刻,?!?/p>
奈良對音樂的追求,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有“時差”的,。他就像個音樂考古學家,一頭扎進那個用耳朵開啟想象的世界,。 當時的他,,對音樂的癡迷程度已然趕超大學生,成了搖滾咖啡館里像“音樂評論家一樣的奇怪高中生”,,在愈發(fā)明白自己處境的世界中,,他不自覺地拿起了畫筆……
高中時代的奈良已結(jié)識比自己大一輪的“前輩”,他們以“必殺佞武多人”為名,,在青森知名的夏日節(jié)慶上展出自制的神轎型花燈車——“佞武多”,。據(jù)傳,“佞武多”意為“流放睡眠”,,為了趕走妨礙夏季農(nóng)活的困意,,祛災辟邪,很多佞武多圖取自《三國》《水滸》等中國古典文學中的人物形象,。
“這就是我生活中的慶典,,它就像自己的血肉一般……現(xiàn)在回想起來,它就是包含了繪畫與表演等在內(nèi)的一種綜合藝術(shù),?!必涠喙?jié)前數(shù)周,奈良跟著在空地上支起帳篷制作花燈車,,“從傍晚到深夜熱心地幫忙制作,,也沒日沒夜地參加之后的玩鬧?!蹦切扒拜叀敝胁环Х瑞^,、live house 的經(jīng)營者,某天,,有人來找奈良:“我們想把車庫改造成搖滾咖啡館,,你愿意來幫忙嗎?”
于是,,高二那年秋天,,奈良放下學業(yè),,在搖滾咖啡館上傾注了全力。從室內(nèi)墻面到桌椅,、吧臺,、窗框,,他都協(xié)力制作,,同時創(chuàng)作了舞臺墻壁上的巨幅畫作—— 一對彈著吉他人模人樣的情侶貓。
1984年,,奈良美智在名古屋榮中央公園演出 圖/浦睿文化提供
?
?
畫長羽毛的孩子或動物的家伙
“美術(shù)學校的畫室里,,你一個人畫畫,抓耳撓腮畫個不止,;有時是天才,,鼓起鼻孔一揮而就。有時是庸才,,紅著臉笑得那么羞赧,。有時受到夸獎,一下子得意忘形,。有時受到貶損,,忽然間怒發(fā)沖冠;可你還是不放下畫筆,,風敲玻璃窗也好,,門外有人喊叫也好,你都在這小小的空間,,繪畫不止,;時而哭,時而笑,。笑著畫,,哭著畫;定時炸彈已定好時刻,,靜靜,、靜靜地讀秒;你的笑臉也好眼淚也好,,你是天才也好庸才也好,,馬上就要結(jié)束?!保ā懂嬍摇罚?/p>
高三那年夏天,,奈良去了東京,參加升學預備校的暑期文科補習班,。一次偶然機會,,校門口的“補習生”跟他搭話,,向他兜售“裸體寫生課聽課票”,奈良欣然跟隨,,“脫光衣服的中年模特,,說是模特,其實就是隨處可見的阿姨,。對17歲的少年來說,,無疑大受打擊,但正因如此,,我才能冷靜地投入繪畫中,。”盡管寫生班里不乏來錯地方的人,,但老師發(fā)現(xiàn)了奈良的繪畫天賦,,建議他報考美術(shù)大學,他的升學方向由此改變,,入讀武藏野美術(shù)大學造形學部實技專修科,。
大二春假前夕,20歲的奈良開啟人生第一次海外旅行,,長達3個月的時間,,他都在歐洲游歷?!斑@次旅行改變了我,,它讓我知道,比起繪畫技術(shù)的優(yōu)劣,,生活在同一時代的人所能共享的東西更為重要也更為有趣,。”
因著那趟歐洲開眼之旅,,奈良花光了所有學費,,第二年不得不退學轉(zhuǎn)報公立學校,于是,,他從東京搬至名古屋郊外的長久手町,,入讀愛知縣立藝術(shù)大學油畫科,期間在學校橄欖球社擔任主力球員,,后成為美術(shù)系預備校的講師,。
1987年8月,奈良修完碩士課程,,再次前往歐洲旅行,。他在德國參觀了第8屆卡塞爾文獻展,拜訪了杜塞爾多夫藝術(shù)學院的友人,,決心去那里求學,,次年被錄取,。“原本我對古老的畫作已經(jīng)失去興趣了,,但在那里有很多新發(fā)現(xiàn),。比如學校里的老師里希特(Gerhard Richter),會布置讓我們畫靜物油彩,,實際上,,他自己也用古典技法創(chuàng)作特別寫實的畫作,這些會和他的抽象畫一起展出,,體現(xiàn)看法,、思考角度演變的有趣之處,,各種價值觀得以重新構(gòu)筑,,同時建立起與當代的聯(lián)系。如果我在日本,,這對我來說會很困難,。”
《 黑 膠 唱 片 》,,2 0 1 2 , 瓦 楞 紙 板 上 彩 鉛 , 3 1 c m × 3 1 c m 藝術(shù)家收藏,,?YOSHITOMO NARA
在杜塞爾多夫求學早期,奈良創(chuàng)作了《云上的人》(1989年),,善與惡的寓言互相交疊,,純真與毀滅融為一體。畫中,,地平線分割了構(gòu)圖,,女孩的腦袋懸于空中,身體沉入地下,,眼神中的凜冽呼之欲出,,周邊的混合生物沿著畫面外緣爬行,困頓于焦慮和悲傷之中,。
“我的恩師A·R·彭克(A.R.Penck)是頂級藝術(shù)家,,也是爵士鼓手……離開學校后,有次偶然遇到他,,他說:‘你不是那個畫長羽毛的孩子或動物的家伙嗎,?有在好好吃飯嗎?’然后請我吃了飯,?!?/p>
在奈良的回憶中,留學期間,,幾乎所有老師都是功成名就的藝術(shù)家,,“能看到大藝術(shù)家在你面前擤鼻涕,,或在同一個洗手間如廁……覺得世界真小啊,!”在那里,,他看到了藝術(shù)的市場性,也看到了不為市場左右的人,?!拔业睦蠋熍砜双@得過科隆市的一個獎,結(jié)果他揣著獎金喝醉了,,睡在馬路上,。警察對他進行問詢和檢查時發(fā)現(xiàn)了那捆錢,不管他怎么解釋警察都不信,?!?/p>
上世紀90年代中期,奈良開始聚焦描繪大腦袋和錐形短腳的單個人物,,他們看起來隱約不懷好意,,漂在空無一物的環(huán)境中?!斑@些作品誕生于和我自己的對抗,,而不是和他人的對抗?!?/p>
《 火 》,,2 0 0 9 , 木 板 上 丙 烯 , 9 0 c m × 9 0 c m 川崎祐一收藏,日本,,?YOSHITOMO NARA
1998年,,奈良與日本藝術(shù)家村上隆受邀成為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客座教授,兩人成為室友后發(fā)現(xiàn),,彼此的工作方式截然不同:奈良多半都在公寓獨自工作,,而村上大部分時間忙于打電話和發(fā)傳真,與他在日本的工作室聯(lián)系,。
1998年秋,,奈良出版作品集《用小刀劃開》,主要收錄其紙上作品,。在美國期間,,奈良開始嘗試“異軌”創(chuàng)作技法:對已存在的作品亂涂損毀,以反權(quán)威的形式抨擊藝術(shù)正統(tǒng),。奈良對日本木刻版畫進行顛覆性挪用,,扭曲風景或人物的靜謐感,添加詩意詞句,,重建作品語境,。這種特點在他1999年的系列紙上作品《在漂浮的世界里》中尤為突出,。
千禧年前夕,奈良受邀在歐美等地博物館舉辦了“有人輕聲低語”,、“超市搖籃曲”等展覽,。在芝加哥舉行的名為“繼續(xù)前行”的展覽中,他創(chuàng)作了一件裝置《小小朝圣者(夢游)》,,作品由幾十個迷失方向的“夢游娃娃”雕塑組成,,他們身著彩衣,貼墻橫行……
“空無一物被白雪覆蓋的世界,,已經(jīng)成了我想象力的源泉,。”童年,,奈良在青森的大雪中一年又一年感受春天到來的喜悅,。2000年從德國回到日本后,他搬至東京市郊福生,,靠近美軍橫田空軍基地,,這里確乎有他記憶的影子,,“住宅和個人孤零零地存于荒蕪之地,。”在那里,,他開始籌備2001年于橫濱美術(shù)館舉辦的首場大型個展“我不介意你忘了我”,。
2002年,奈良應(yīng)邀前往塔利班離開后的阿富汗,,途中,,他感受到主流世界的看法與阿富汗人民的真實現(xiàn)狀存在巨大差距。這趟發(fā)現(xiàn)之旅促使他在隨后的行旅中考察其他地方的政治,、殖民和人類學歷史:他在日本北部社區(qū)駐地交流,,追溯自己的本土根源;前往日俄兩國爭奪地庫頁島,,探尋其外祖父工作過的地方,。“或許,,正是因為想要遇到那些曾經(jīng)見過的風景,,我才選擇出門旅行”。
《為繪本“寂寞的小狗”而畫》,,1999,紙上丙烯,、彩鉛,26cm× 51.7cm 藝術(shù)家收藏,?YOSHITOMO NARA
?
酸雨過后,,輕霾與低燒
“想走去荒野,,卻不知走多久,,才有荒野出現(xiàn);書,、朋友,、電話、E-mail……不知是幸運還是相反……總覺得耳畔回響圣經(jīng)的語聲:使我也不貧窮也不富足,,賜給我需用的飲食,。”
2005年,,奈良搬進一間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工作室,,俯瞰栃木縣那須鹽原市的綠色牧場,后來,,他在這里開設(shè)了N's YARD美術(shù)館,,存放他的作品和收藏。期間,,奈良的創(chuàng)作也開始發(fā)生重大轉(zhuǎn)變,,與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扁平、單色的繪畫風格相反,,這一時期畫作背景常以深色顏料多層厚涂,,熒光斑斕的色彩忽隱忽現(xiàn),創(chuàng)造出憂愁神秘的效果,。
“下了/酸酸的雨//下在海面/下在山間//下在街上/下在樹林,;魚們一臉不高興/花們一臉不高興//而雨靜靜地下著……”類似莫迪里阿尼的肖像畫,奈良的作品也描繪單個女孩,,她們超然獨立,,睜大的雙眼傳遞出夾雜著悲傷、憤怒和平靜的復雜情緒,,這樣的特點尤其出現(xiàn)在《酸雨過后》(2006年)等作品中,,這是奈良通過多次返工和重繪人物面部實現(xiàn)的。
《酸雨過后》,2006,布面丙烯,227cm× 182cm, 私人收藏,,?YOSHITOMO NAR
2011年3月,,東日本大地震引發(fā)海嘯,導致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泄漏災難,,事故地點離奈良工作室以北僅70公里,。深受災后創(chuàng)傷觸動,奈良轉(zhuǎn)向一種更為內(nèi)省的創(chuàng)作,,他開始徒手制作陶器,,在富山縣一座工廠鑄造圓形或橢圓形的大型青銅頭像,凹凸不平的肌理讓人更直觀感受到藝術(shù)家的觸塑,人物臉部緊閉的雙眼和平靜的表情則使人聯(lián)想到死亡面具的印模,,奈良以此緬懷在悲劇中喪生的亡魂,。
展覽現(xiàn)場,美術(shù)館高挑的主展廳中搭起一座特別的“奈良美智雕塑公園”,,展出了一組青銅雕塑和玻璃鋼雕塑原始模型,,透過這些安靜、沉思的作品,,展覽將焦點轉(zhuǎn)向奈良近十年創(chuàng)作的新方向,。奈良坦言,創(chuàng)作肖像畫的過程是一種“苦行修煉”,,相比之下,,這些頭像是一種極其親密的、來自塵世間的存在,,他可以放任自己“在雕刻塑造的過程中盡情發(fā)揮,,或用雙手隨意抓捏”。
“ 奈良美智”,,余德耀美術(shù)館展覽現(xiàn)場 ,,2022年圖/ JJYPHOTO
2020年6月疫情高峰時期,奈良創(chuàng)作了《輕霾之日/練習》,。對他而言,,這是一件探尋全新方向的“習作”。畫作中,,人物頭發(fā)和衣服上的顏色拼接,,以及皮膚表面的粉色調(diào),映出類似法國現(xiàn)代主義風景畫的半成品質(zhì)感,,油彩柔軟的觸感散發(fā)著朦朧光暈。奈良以往畫中人物眼里通常會映出火焰或其他物體,,而這幅畫完全不同,,女孩玻璃般的雙眼閃現(xiàn)出多種混合色彩。與此前肖像畫中疏離,、內(nèi)省的凝視不同,,她的雙眼流露出滿懷憂傷的溫暖。
奈良全新的肖像畫創(chuàng)作方向與人類當下共有的不確定性和對生命的銳敏意識共鳴,,他的創(chuàng)作如他昔日所愛的那些民謠一樣產(chǎn)生某種內(nèi)省溫柔的力量,。2021年創(chuàng)作的《低燒》,畫面同樣散發(fā)出柔和的光暈,,奈良筆下的小女孩,,不再是昔日又萌又酷的倔強模樣:小小的野心懷抱胸口,一臉傲慢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觸動人心的情感,,隱沒在貼于左眼極具觸感的十字繃帶背后……誠如多年前他在題為《永遠》的小詩中所寫:“沒有盡頭嗎?你的路永遠持續(xù)嗎,?也許因為映入眼簾是一瞬間,,顯得那么樸素,顯得那么簡單,。淚泉還未干涸,,瞳仁大大膨脹,如果有箭射中你的心,,四濺的眼淚,,會濺到盡頭嗎?”
2020年,,奈良美智和孩子們一起 圖/浦睿文化提供
(參考書目:《奈良美智:始于空無一物的世界》《奈良手記》《奈良美智48個女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