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房車不是窮人的退路。保有房車的人群里,，最主流的群體是不愁生計的退休老人,，其次是年輕的旅行博主，極少一部分人常年在車上生活,。
9月,，我去成都參觀房車展覽時，現(xiàn)場看車的90%以上是中老年人,，我在其中過于打眼,，只好說是搞自媒體的。一位大爺勸我：年紀輕輕的,，該找個正經(jīng)事,。
常年以車為家的人,，在他人看來或許更加不正經(jīng),。我所遇見的人里，有不想就業(yè),、只靠利息生活的年輕夫婦,；有放棄股票、裸辭上路的大廠青年,；有退休后終于把自己從社會和家庭的傳統(tǒng)義務(wù)中解脫出來的老人,。
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曾屬于城市中產(chǎn)階層，警覺于日漸僵化而趨同的生活,，對城市里的物質(zhì)欲望和精神焦慮說“我不奉陪了”,，企圖在路上建立一種新的秩序和生活，擺脫扎根于城市的狀態(tài),，重回在大地上游蕩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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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好像更麻煩了”
阿北和南南是我尋訪的第一對正開著房車在路上旅行的夫妻，兩人都是“80后”,，北京人,，皮膚偏黑，像是長期在戶外活動,。2021年6月拿到定制的房車后,，他們從北京出發(fā),，先往東去了山東省，再一路西行,。我在內(nèi)蒙古包頭市見到他們時,，他們剛從哈素海過來，那是一片有著“塞外西湖”之稱的天然湖泊,，在那里他們用完了所有儲備的水和電,，幾乎是慌不擇路地來包頭尋找補給。
阿北和南南的房車在福特新全順底盤的基礎(chǔ)上改裝,，車長約5.4米,，外觀像一輛普通的封閉小貨車。車內(nèi)壁鋪設(shè)了地板和隔熱板,，不足5平方米的內(nèi)部空間里,，滿滿當當?shù)卦O(shè)置了衛(wèi)生間、料理臺和休息區(qū),，休息區(qū)可以在沙發(fā)卡座和床之間變換形態(tài),，沙發(fā)對面還留了一塊白墻，當作投影儀的幕布,。水箱和電路安裝在車底,，凈水箱、灰水箱和黑水箱一共留出大約200升空間,，電最多可以儲備6.6度,，水電是他們在野外生活最大的限制。
我們約在包頭老城區(qū)見面,，我上車后,，阿北將車開往郊區(qū)，途經(jīng)賽汗塔拉城中草原,，最后停在鹿園旁邊的公共停車位上,。包頭源于蒙語“包克圖”，意為有鹿的地方,，十幾年前,，市政府修建了鹿園，讓這座城名副其實,。
南南和小北在哈素海
南南告訴我,，今天的安排是吃午飯、去鹿園喂鹿,，第二天也許是逛公園,、逛博物館。他們旅行的節(jié)奏很慢，會花上好幾天時間來了解一個地方的過去和現(xiàn)在,，或者等上好幾天,，只為了參加一次鄉(xiāng)村趕集。
這排停車位一側(cè)是道路綠化帶,，另一側(cè)緊挨著一片白樺林,，三個車位一組，每組之間還有一排綠植,，算得上環(huán)境優(yōu)美,。此時正值9月中旬，北方大地的暑氣逐漸散去,，起風時,，白樺樹的黃葉簌簌落下，逆著光看像金色的蝴蝶在林間飛舞,。
兩側(cè)的停車位都空著,，阿北決定今天的午飯就在這里吃，他從車上把折疊桌,、折疊椅拿下來,，展開搭好，再搬出高壓鍋,、平底鍋,、雙耳小湯鍋、瓦斯爐,、氣罐,、調(diào)料，還有兩個土豆,、一袋花菜,、一袋雞翅根、一大塊五花肉,，就擺在停車位和白樺林之間的石欄桿上。
因為車內(nèi)空間小,，很多事情需要在車外處理,，容易引起圍觀。阿北和南南盡量選擇人少,、相對隱蔽的地方,。即使開著車窗在路邊停著，或者開車門上下時,，也經(jīng)常會被路人湊近觀察,、詢問，尤其是退休老人們?！巴ǔＫ麄儠?，你為什么出來玩，你怎么不工作呢,，碰上懂房車的,，還會聊布局配置?！蹦夏险f,，“多的時候能說上一兩個小時，很費時間,，也很尷尬,。”
但這次湊近的兩個城管不是為了圍觀,，而是來告訴我們：“這里不允許擺攤,，不許用明火?！?阿北很奇怪：“為什么,？”他剛剛把花菜放進小湯鍋里焯水。對方回答：“這兩天在評文明城市,，抓得緊,。”阿北只能把所有的東西原樣搬回車里,，除了小湯鍋,，因為里面的水和花菜已經(jīng)燒熱了，只能由南南來端著它,。之后我們繞了幾條街,，找到一條人跡稀少的“斷頭路”，在路邊的涼亭里吃完了午飯,。
在路上三個月,，阿北和南南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樣充滿變數(shù)的生活。房車既是房子又是車,，集合了兩者的問題,。他們壞過水泵，在泥地里陷過車,，每周都要清理底盤,，檢查水箱和水管。有一次天氣潮濕,，他們的水箱長出一個腐爛的蘑菇,。房車的水電依賴外部補給,，他們經(jīng)常找不到“慢充”的充電樁，在不能用水管接水的地方,，得一袋一袋把水運到水箱里,。房車也不像房子有自足的空間，需要自己把握與外部的邊界,，為了避免把衣服曬在外面,，他們掛在駕駛艙里晾曬，悶久了會有味道,。因為覺得在別人的目光中把黑灰水倒入排水口很尷尬,，南南要在每天晚上找一個沒人路過的排水口。
生活好像更麻煩了,，但比起在一個地方定居,，他們寧愿在路上。用胡蘿卜喂完鹿后,，我們坐在樹邊長凳上閑聊,，“我喜歡坐在這里享受曬太陽的快樂?！蹦夏险f,，她看著遠處鹿園門口的檢票員，誠心感嘆：“我們得感謝這些人的存在,，在基層做實事,，給國家交稅、生育人口,，而我們是對社會沒有貢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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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們所有的家當了”
決定上路前,，小北和南南放棄的最大一件事是工作,。他們在路上每個月的花費大約是5000元，食物的花費占據(jù)了一半,，其他還包括油費,、話費、車的保養(yǎng)和修理費等等,。他們的收入主要來源于用積蓄購買的基金,，利息基本可以覆蓋開支，除此之外,，他們沒有想更多地去攢錢。
南南的家人很不理解,，在他們的印象里,，南南賺錢很拼,。二十多歲剛畢業(yè)時，南南在北京郊區(qū)做導(dǎo)游,。單位每個月給兩千塊租房補貼,，她存起來，不花,，就睡車里,，平時停在單位門口，洗澡上廁所用單位的衛(wèi)生間,，做飯用小電鍋,。
和阿北在一起后，他們做起小本生意,，干了幾年,，南南不想干了?！拔野l(fā)現(xiàn)自己做不了生意,，越挑剔的客戶，你越得給好的,，而對你客氣的,，你反倒不用上心，這和‘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不一樣,。”
阿北和南南關(guān)閉公司,，在英語零基礎(chǔ)的情況下,，去了新西蘭，想換一種環(huán)境生活,。頭一年每天都在學(xué)英語,，之后阿北在汽修廠工作，南南四處兼職,，當過酒店服務(wù)員,、超市售貨員、農(nóng)場飼養(yǎng)員,、加油站工人,，一邊體驗新西蘭的風土人情，一邊把花出去的學(xué)費賺回來,。
南南有一條生活哲學(xué),，要想深入了解一個地方，一定要在當?shù)毓ぷ?，多和人打交道,。在人來人往的超市和加油站,，南南發(fā)現(xiàn)很多新西蘭人是以“今天有錢今天花”的態(tài)度生活，“他們一輩子都沒想過出島,，沒錢的時候吃得差一點,，有錢了就吃得好一些，他們不攢錢,，每天過得也很開心,。”
去年因為疫情回國后,，他們一度猶豫要不要找份工作,。南南想起有一天他們在新西蘭自駕游去看銀河，附近的旅館都住滿了,，他們睡車里,，半夜大家都起來看星星，其他人披著衣服冷得打哆嗦,，他們在車里開著天窗,，顯得格外溫馨。
小北和南南合計,，拿出三四十萬買房車,，剩余的錢還可以運轉(zhuǎn)，父母有自己的晚年安排,，也有其他子女陪在身邊,，為什么他們不趁著年輕，過四海為家的生活呢,？
南南聯(lián)系過很多房車廠,，“一聽說我們想定制，就不理我們了,?！币驗橄矏蹪撍⒈焙湍夏舷Ｍ噧?nèi)的空間做到干濕分離,，潛水后能在車尾換洗再進入休息區(qū),，對水電儲備、家具配備也有要求,。
最后他們找到一家私人改裝工作室,，由一對情侶開設(shè)，男主人哈里曾經(jīng)在一家車企做汽車設(shè)計,，女主人荷包蛋是設(shè)計師出身,，兩人從2017年開始住在房車里，自己摸索著改裝了幾輛車后,，把改車作為新的事業(yè),。因為喜歡用松木做木板和家具,，他們把自己的車稱為松木巴士,。南南覺得哈里和荷包蛋有實際生活的經(jīng)驗,、有合法公告，更關(guān)鍵的是,，他們的車多用實木和手工編織物,，看起來有“家”的感覺。
去拿車的那天,，荷包蛋有些憂慮地跟南南說,，這輛車空間小，儲物柜可能會不夠,。南南把東西從隨身帶的行李箱里取出來,，一件不剩地放好，說：“這就是我們所有的家當了,?！?/p>
然后，他們開著這輛車上路了,。
荷包蛋和松木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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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的狀態(tài)
松木巴士更像一個小作坊,，除了哈里跟荷包蛋，只有兩三個幫工,。和很多改裝房車的小廠一樣,，哈里他們改裝的第一輛車是自己的“家”。
哈里與荷包蛋以前都在上海工作,。哈里的工作地點在嘉興,，租住在上海市區(qū)，往返通勤很遠,，一開始他想對生活做一些溫和的反抗,，比如買一臺房車住在公司停車場，但買完車后他就辭職了,?！俺鞘芯褪且欢讶嗽诶锩尜嶅X、花錢,，充滿了物欲和消費主義,。買東西會讓我開心，比如我今天心情不好,，買一個數(shù)碼產(chǎn)品緩解,，大城市需要消費來彌補空虛，這樣的狀態(tài)和隨之而來的虛榮心讓我很討厭,?！?/p>
荷包蛋也長期處于加班忙碌狀態(tài),，有時一周去好幾個地方出差，一天趕五場報告,，身心都在走下坡路,。為了放松，她和哈里周末有空就開車去周邊玩,。
她喜歡在路上移動的狀態(tài),，“以前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一半時間遷徙,，邊勞作邊生活,，我們可以實現(xiàn)嗎？”荷包蛋和哈里決定,，一起辭職,，賣掉以前的車，換取兩年生活費,，在路上探索現(xiàn)代的游牧生活,，新生活的口號是：“We wander and share（我們閑逛，偶爾分享）,?！?/p>
我問哈里，當時有沒有想過用同樣的錢付一套房子的首付,，畢竟房子可能增值,，而車一定是貶值的。哈里說沒有,，“要是算計這些,，我們就不會坐在這里了?！?/p>
荷包蛋在社交平臺上分享游牧生活時,，經(jīng)常有人評論：“他們家里肯定有好幾套房子”“我要是有一個億我也能過他們一樣的生活?！?/p>
哈里不以為意,，“恰恰相反，你要放棄一個億才能過這樣的生活,?！惫镛o職前就知道公司半年后會上市，他手里的股票能套現(xiàn),，但他不想等,。
他們買了一輛帶旅居車公告的考斯特中巴車，自己設(shè)計布局，思考怎樣在12平方米的空間里過想要的生活,，摸索著在曲面上鋪設(shè)木板,，做木工和軟裝。水和電則花費了十萬元找人安裝,，但上路后很快就壞了,，全部修過一遍后，哈里學(xué)會了安裝水電,。在路上一年后,，哈里根據(jù)實際體驗，又重新改動了隔熱材料,、布局等。
幫人改車是意外之舉,。在分享了旅行生活后,，幾個朋友想要跟他們一樣的車，為了賺路費,，哈里與荷包蛋嘗試著改了四五臺車,，之后訂單越來越多，他們的想法也逐漸轉(zhuǎn)變,，從單純地分享游牧生活,，到希望幫助更多人實現(xiàn)這樣的生活方式。
荷包蛋和哈里的房車,，車身寫著“we wonder and share”
剛上路時,，荷包蛋會因為天天不工作、游手好閑而感到焦慮,，去第一個目的地廣西北海時,，會因為連日下雨不能趕海而沮喪?？墒撬l(fā)現(xiàn),，他們完全不用著急，下雨的日子就像當?shù)厝艘粯庸涔浜ｕr市場,，在“家”里喝茶看書,，等幾天后，陽光會出來的,。他們不用計劃日程,，荷包蛋去老撾時，哈里送她到云南邊境線,，回程路過一片雨林,，突然想在這里停留幾日，就把車停在村長的院子里，天天跟著村民去雨林采摘食材,，學(xué)曬干紅茶的手藝,。
住在車上后，哈里對大城市的厭倦消解了很多,。在廣州,，他們經(jīng)常坐在車上，隔著玻璃看來來往往的人,，“像是在不同的兩個時空,，或者說，我們只是這個城市的旁觀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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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游牧的條件
生活在車上不那么符合常規(guī)。以往農(nóng)民要在土地上種植,、生產(chǎn),，照料土地，束縛于土地?，F(xiàn)在的城市生活同樣需要人“扎根”,，工作地點是固定的，教育,、醫(yī)療,、社區(qū)管理要求人有穩(wěn)定的居所，各種社會關(guān)系之間的聯(lián)結(jié)使人難以保持流動的狀態(tài),。
一個人開始反思這種穩(wěn)定性,，可能會對游牧式生活產(chǎn)生向往。但只有接受跳出既定規(guī)則的后果,，才有長期在路上生活的自由,。
哈里與荷包蛋辭職上路時，也在心里給自己留了后路——他們是隨時可以“回去”的,。在職場多年,、清楚自己的能力、被很多獵頭聯(lián)系過,，這些積累給了他們自信,。頭一年在路上，他們純粹地四處閑逛,，幫人改車后,，他們有了停駐的據(jù)點，但依然住車里,，每隔一段時間交替開車出去長游,。
荷包蛋和很多他們的改裝車主成為了朋友，在交往中搜集車主故事，記錄這個時代游牧生活的不同樣式,。她認為這種生活不一定適合所有人,，最重要的三點是，“能負擔得起,，愿意改變現(xiàn)在的生活,，能持續(xù)下去?！?/p>
據(jù)荷包蛋觀察,，他們的車主里，做獨立經(jīng)營的人更多,，比如小工廠主,、攝影師、心理咨詢師等,，收入穩(wěn)定,、時間充裕，能更自由地在路上流動,。也有需要經(jīng)常加班的上班族，房車讓他們深夜下班后,，不必花時間通勤,，能直接在公司樓下休息。每做一輛車之前,，荷包蛋和哈里要了解對方買車的原因和用途,，判斷對方是否真的需要一輛車。
在海邊的松木巴士
有一些剛出校園的年輕人跟他們說,，想買一輛車用來做自媒體,，他們都拒絕了，荷包蛋建議,，多積累一些能力和閱歷后,，再考慮做新的嘗試，“很多人看房車博主的視頻,，羨慕這樣的生活,，覺得自己也可以，但不一定能走得長遠,。在國內(nèi),，自由職業(yè)很難有穩(wěn)定的收入，沒有那么多提供遠程工作的平臺和公司,?！?/p>
無論是人生，還是旅行，都需要“路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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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費與流量
經(jīng)歷了自媒體創(chuàng)業(yè)失敗,，虧了20萬后，段旎比其他人更清楚地認識到,，長期在路上生活必須確保有足夠的經(jīng)濟來源,。
從2016到2019年，她背著旅行包四處體驗生活,，住青旅,、當沙發(fā)客。她自學(xué)了攝影,，沒錢就在路上接幾單活,，然后繼續(xù)旅行。時間久了,，她覺得無論是住青旅,，還是睡別人家的沙發(fā)，她都像個外來者,。她想要一輛房車,，不用生硬地住進別人家，被當作客人,，又可以和本地人做鄰居,，平等地交流。
當時房車自媒體剛剛興起,，她有信心能通過拍視頻賺錢,，于是回國和另外兩個朋友合伙買了一輛二手白色東風沙豹越野卡車，買車加改裝共花費50萬,。他們原本計劃去南美,，因為疫情，只能先在國內(nèi)環(huán)游,。房車還在改裝時,，段旎在小紅書上發(fā)布了幾條改裝視頻，立刻增加了幾萬粉絲,，播放量達到十幾萬,，這讓她感到自媒體很容易做，“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陷阱,?！?/p>
段旎正在改裝房車“大白”
她的房車改裝視頻播放量都很高，但分享房車生活和旅途見聞的視頻很少人看,，且流量變現(xiàn)很難,。很多房車自媒體積累了一定流量后,，可以通過為車廠推銷房車的方式賺錢，或者打從一開始就和車廠合作,，用指定的車型拍視頻,，而段旎的改裝車根本沒有這兩個選項。
段旎沒有在線上獲得過任何收益,，僅靠設(shè)計房車旅游線路,、租房車帶團出游賺了些錢，但這份生意也沒能持續(xù),。房車自駕游的客人到最后都要求住酒店,。路上在房車里吃喝休息，他們覺得可以,，晚上睡在里面,？那不舒服。
事實上,，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頭部”房車博主能通過流量盈利,。他們都具有某些特色，比如抖音上某位帶著寵物羊駝一起旅行的博主,，有300萬粉絲,，主頁上推薦了一百四十多件商品；一位粉絲量近百萬的博主靠房車維修視頻吸引眼球,，他給自己家工廠的羊絨衫帶貨,，也賣特產(chǎn)和茶葉。
也有博主憑借分享旅行日常,，滿足觀眾在路上的想象，獲得一批忠實的粉絲,。楊旭在B站有50萬粉絲,，他從2020年初開始發(fā)布視頻，幾乎每天更新,，前半年播放量多的都是選購房車的視頻,，后來旅途瑣事的播放量也達到10萬以上。他在十幾個社交平臺同步更新,，每個月接一個商家合作,，加上平臺分成，每月能有六萬元左右的收入,。
楊旭最大的優(yōu)勢在于,，他的心態(tài)很放松，拍視頻幾乎是想到哪兒說哪兒,，反而意外地生出許多親切感,。這一點其他博主很難效仿,，因為他原本就沒想過靠這個賺錢。七八年前,，他把自己公司的大部分股份轉(zhuǎn)讓給合伙人,，基本實現(xiàn)了財務(wù)自由。
段旎的視頻是另一種風格,?！拔抑安恢牢蚁胱鍪裁矗诼飞弦院笪野l(fā)現(xiàn)我喜歡的就是觀察別人的生活,，一成不變的城市生活可能只是100種生活方式里的一種，而我想拍下101種生活,。”她一周甚至半個月才更新一條視頻,，依然覺得太趕了，以前做背包客時,，她常常花幾個月時間去體驗一種生活,，現(xiàn)在為了拍視頻，她一周就得換一個地方,。
段旎和她的房車“大白”
選擇把自媒體當工作，拍攝和旅行就不純粹了,。段旎的壓力越來越大，她會不由自主地關(guān)注粉絲量的變化,，關(guān)注視頻播放量，想著怎么吸引流量,、變現(xiàn)。另一方面,，長期不盈利的境況加大了團隊的分歧,，最終團隊解散。段旎不愿在財務(wù)上糾纏,，車和錢都沒得到,，目前在努力工作還借來的錢,。
她想找到實現(xiàn)自由職業(yè)的方式,，再次上路,。
段旎和她的房車“大白”在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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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飛的候鳥
在國內(nèi)，最沒有壓力和顧忌去享受房車生活的是退休老人,，他們也的確是國內(nèi)購買房車的主流群體,。早在幾年前,，東北三省就有很多中老年人開著房車去南方過冬,，10月中旬開始冷的時候出發(fā)，一路南下至海南,，待到第二年春天,，有的人還會在即將進入夏天時再去云南避暑，像候鳥一樣過著遷徙式的生活,。
他們已經(jīng)完成了人生的奮斗階段，孩子也到了自立的年紀,，剩下的就是用儲蓄享受生活。沒有人會對他們的悠閑有異議,，對他們選擇旅居生活提出質(zhì)疑,，也不會覺得他們在打破或反抗什么,，反而認為這是值得推崇的養(yǎng)老方式。
福旺在50歲生日那天主動結(jié)束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提前退休。他在大型連鎖超市工作了二十多年,，每周工作六天半，除了睡覺,，幾乎都在工作,。超市營業(yè)到深夜，他在閉店后還得看總結(jié)報告,，曾經(jīng)為了開一家分店,，他連續(xù)工作半個月沒回家,，穿的牛仔褲脫下后能立起來,。因為工作,，他長期與家人分居,，妻子在沈陽的家里,，兒子讀大學(xué)后去了鄭州，他一個人在北京,?；仡欉^去的二十多年,，他沒看到個人生活，“我們那一代缺失工作和生活的平衡,，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很投入，但知道如何調(diào)整狀態(tài),，如何休息?！?/p>
辭職后，福旺決定完成年輕時對妻子說的一起旅行的夢想,，他稱妻子為“小妹兒”，也想把這么多年沒能彼此陪伴的時光補回來,。2017年3月，他去北京房車展覽會上訂了一輛長城覽眾C7,，看中它皮卡的底盤和一應(yīng)俱全的布局，在成品車的基礎(chǔ)上又加裝了水電容量和燃油加熱系統(tǒng),。
福旺一家每年有一半的時間會在路上,，當下季節(jié)適合去哪里，他們就把車開去哪兒,，春天去秦嶺山間，秋天去婺源賞紅葉,，兩個人一個月的花費大概在六七千左右。
福旺叔和“小妹兒”
剛開始,，福旺很難在心態(tài)上把自己等同于其他中老年車友,。有些人看上去每天無所事事,，跟著別人走，沒有明確的目的地,。2018年春節(jié)福旺和“小妹兒”待在老撾邊境，遇到的全是60歲以上的車友,，他們?nèi)煌度胪诵轄顟B(tài)的生活刺激了福旺,，“我當時有些懷疑，我的退休生活就是這樣了嗎,？”那一趟旅程回去后，他接受了一個朋友的邀請,，回到大型商超行業(yè)工作。
一年后,，因為放不下旅行，他又辭職了,。
去年兩位好友和同事接連病逝，他才逐漸打開了心結(jié),，過去他總是思考“短短幾十年人生，怎么過才是有意義的”,，現(xiàn)在他能坦然地把只和家人在一起當作有意義的生活。今年,，他帶上兒子一起,，拍攝他們的旅行日常，用“福旺家房車生活”的賬號分享房車生活經(jīng)驗和旅行感悟,，做線路和營地測評，在視頻中,，他講解得認真而細致,。
老年車友群體里,，有一類很特殊，她們像易卜生式的婦女,，前半輩子為了家庭和孩子奉獻所有,；退休后，她們放下對丈夫和兒女的義務(wù),，自我解放。
56歲的蘇敏有一輛大眾polo兩廂轎車,，花三千多裝上車頂帳篷,，買了戶外電源和瓦斯爐，放上日常用品,，她的移動居所就準備好了,。去年9月，她從鄭州紅專路向北走，上連霍高速,，“管他的,，先出發(fā)再說！”她對自己說,。
蘇敏和丈夫感情不和,，丈夫?qū)λ狈﹃P(guān)心,，經(jīng)常嘲諷和挖苦她，她迫不及待要換一種生活方式,。跟女兒商量這事時，女兒表示了支持,，這輛車就是五年前她女兒付首付鼓勵她買的。丈夫依舊嘲諷,，但沒干涉，覺得過不了幾天蘇敏就會回家,。
蘇敏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慢悠悠地走,，從陜西到四川,，從云南往北,，沿著219國道繞西北邊疆，一年時間行駛了三萬九千公里,。今年,，幾位年紀相仿的網(wǎng)友找蘇敏結(jié)伴旅行，她們有的離婚了,，孩子有自己的工作，有的趁沒有孫子出來玩幾年,，有的退休在家沒事做，想出來走走,。
蘇敏每月有兩千元退休金,，拍短視頻也能掙一點，幾位老姐妹的退休金在兩到四千元之間,，“收入都不高，我們是窮游,?！彼齻円黄鹱鲲?，偶爾下館子吃當?shù)孛朗?，花費不多。一個姐妹說：“出來免費停車場,、免費水，還有太陽能,、行車充，比在家還省錢,。”
她們的旅行計劃根據(jù)手頭上的錢來定,，如果這個月錢不夠，就找個小城住十天半個月,，等退休金到賬了再出發(fā)去下一個地方。
蘇敏在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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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限制
在路上的中老年人喜歡傳統(tǒng)的消息渠道——口口相授,。車友聚集的地方，互相打聲招呼,，問去過哪兒，便可以聊上很久,，投緣的話還會加微信好友,，一起駐車幾天。
蘇敏在路上加了很多個車友微信群,，“可可托海群”“旅居客子路”等等,，去下一個地點之前會向群里的車友打聽消息，比如路好不好開,、哪里有好的停車地,。
一些停車場原本對房車沒有限制,，可是去的人一多,，就不允許房車停了,。房車要充水,、充電,、排污，還有的人要在車外做飯,、晾洗衣服。與普通車輛相比,，房車事情多、?？烤?，容易影響其他人,，停車場不愿意招麻煩,。如果事先不做準備,，有可能花費幾個小時都找不到能停車的地方。
國內(nèi)專供房車?？康臓I地不多,，很多省會、熱門旅游城市的營地也不過兩三家,。以北京、上海,、廣州、武漢,、成都幾個地區(qū)周邊的營地為例,，其中免費或低價的自住型營地少之又少,，大部分每晚收費50到100元,。一些營地除了給過路房車提供補給,，還會在營地里擺上一些拖掛式房車,，供周末親子游的人群居住,，通常每晚價格最低400元,。
對長期住房車的旅居者來說,，營地顯然不是一個便捷劃算的選擇，正因如此,，近幾年來國內(nèi)房車一改以前對國外房車的模仿,，朝著脫離營地的方向設(shè)計,。“國外生活就是靠營地,，國內(nèi)就是把家都拉上,?！苯佑|房車近二十年,，一直住在車里的云歌這樣總結(jié),。
20年前，我國第一代房車誕生,，由中天房車自主研發(fā),，但之后十幾年里，房車產(chǎn)業(yè)發(fā)展和研發(fā)速度非常緩慢,，一些車廠沒有自主研發(fā)能力，就進口國外房車配件來組裝,，或直接進口成品車,。而國外房車營地和路邊水電補給設(shè)施更完善，房車的水箱容量和儲電能力很小,，也不是所有房車都配備黑箱,，因為國外的營地可以接下水口直排,。這樣的房車不適應(yīng)國內(nèi)的環(huán)境?！扒皫啄陽|北很多車友買進口房車,，配直排馬桶，在三亞直接排在沙灘上,，不打掃就走,，后來三亞就不歡迎房車了?！痹聘枵f,。
他現(xiàn)在的房車是自己設(shè)計的品牌“北極熊”，最大的特點是“大水大電”,，水箱容量多達330升,，電量可以儲備23度，大多數(shù)成品房車初始配置的電池儲備量為4-10度,，設(shè)計的初衷是讓車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不進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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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生活方式”
近幾年國內(nèi)房車保有量增長速度加快，據(jù)央視財經(jīng)頻道統(tǒng)計,，2020年，我國房車保有量已增長到21.8萬輛,，五年前這個數(shù)字還是3萬,。
由于工作環(huán)境、改裝法規(guī),、營地建設(shè)和文化觀念等方面的不同,，國內(nèi)外過房車生活的群體大不相同，美國記者杰西卡·布魯?shù)略诩o實小說里記錄了很多因破產(chǎn)和失業(yè)不得不住在貨車,、二手房車,、拖掛房車的流浪打工者，他們在路上生活能減少開支,，并能找到季節(jié)性的工作,。而在國內(nèi)，住車里不會比租住廉租房省錢,，流動的打工者或許會因為手頭緊在平時工作的車里將就一段時間,，但水、電和衛(wèi)生間的麻煩讓他們想盡快擺脫窘?jīng)r,。
國內(nèi)長期生活在車里的人,，不是被生存所迫，而是主動地選擇,，更像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凱魯亞克筆下漫游在美洲大地上的嬉皮士,，抱著某種“對超凡價值的渴望和哀悼”,，試圖擺脫城市生活的經(jīng)驗，擺脫效率至上的資本邏輯,，建立一種新的生活,。
云歌說，國內(nèi)房車圈里最著名的一句話,，來源于葛優(yōu)主演的電影《不見不散》——“你為什么住車上,？”“這是一種生活方式，跟你說不明白,?！边@部電影1999年上映，云歌最早從這里知道房車,，他熱愛自然,，原本去戶外都帶著帳篷露營，看過電影后,，萌生了住在車里的想法,。那時候國內(nèi)房車極少，他想自己動手改一輛床車,，能借鑒的經(jīng)驗也極少,，他只能去國外的網(wǎng)站下載一些像素不高的圖片參照，有一次在路上看到一輛能睡覺的面包車,，他開車追了十幾公里上前問,，一路摸索著從改床車到現(xiàn)在自己設(shè)計房車。為了在路上,，他甚至停了自己的生意,。
近幾年，云歌大部分時間停在成都市郊一處院落里,，他有房子,，距離小院車程只有五分鐘，但他和妻子不愿意住,，寧可在車里生活,。房車里空間小，所有東西都有固定的位置,，他伸手就能拿到,，到了房子里反而很不習(xí)慣。而且論起空間,，他覺得相比房子而言車更沒有局限,，“雖然家很小，但院子很大”——車門以外的空間都是院子,。
即使穩(wěn)定在一處地方,，他也保留著在路上的交友方式,，天南地北的車友來院子里找他，一塊兒聊天,，討論設(shè)備和改裝,，小小的院子里停滿了大塊頭的房車，各自上車后互不打擾,，下車聚在一塊兒就吃飯唱歌,，晚上一起玩到很晚，早上睜開眼又可以在一起,?！半S時有新鄰居，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痹聘柘胫龠^幾十年,，他開不動車了,，就和三兩好友找一個房車營地，給人打工當顧問,，不要工錢,，就要個停車位，“離不開這種生活方式,?！?/p>
（為保護采訪對象隱私，文中名字皆為化名,。實習(xí)記者王致遠、彭思聰,、李大武對本文亦有貢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