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搞
2017年,,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段奕宏憑《暴雪將至》余國偉一角獲得影帝,,制片人肖乾操哭了,?!八瞿莻€決定不容易,他面前有可預見成功的選擇,,顯而易見的好,,選我們,有不確定性,。他的判斷甚至逆主流而行,,力量感很強,這個力量感我能感受到傾注在了余國偉這個角色上,。”
2015年FIRST青年影展上,,肖乾操在創(chuàng)投會看到了青年導演董越的提案——那時還沒有劇本,,叫《編外往事》,講90年代一個下崗職工試圖通過偵破案件改變自己命運的故事,。董越那時還沒想好男主角誰演,肖乾操建議,,寫戲的時候,不妨掛一張段奕宏的海報在案頭,,“每當你不知道余國偉要做什么選擇,,可以看看這張臉?!?/p>
那之前,,段奕宏剛剛憑借《烈日灼心》的伊谷春一角,和鄧超,、郭濤一起拿了上海電影節(jié)的金爵獎最佳男演員,。肖乾操和董越都是第一次獨挑大梁,都不認識段奕宏,。肖想,,只要段奕宏本人沒有親口拒絕,這事就有希望,。
“他選擇合作從不看咖位,。我覺得太牛逼了,咖位象征著安全感,。但我感覺老段他不享受,,甚至有時候會遠離安全感?!毙で僬f,。
“余國偉當時也面臨很多選擇,要不要放手一搏,,做一件看似多余的事情,?我覺得肯定是《暴雪將至》和余國偉這個人物的本質,,讓他覺得即便這是一次冒險,也放手一搏,?!?/p>
認識之前,肖乾操就聽說過段奕宏的“難搞”,。他年輕,,想,能有多難搞,?正好,,余國偉也很難搞?!坝鄧鴤ピ谧鲆患M力不討好的事情,,老段他所謂的難搞,我覺得背后也有一些費力不討好,?!?/p>
肖乾操現在還記得電影里段奕宏給余國偉設計的小動作,面部肌肉的抽動,、眼神的飄忽等等,。“創(chuàng)作是難搞的,,老段不難搞,。”他說,。
監(jiān)工
拍完《暴雪將至》,,幾位參與者覺得對電影的審美蠻契合,很快建了個小工作室,。小團隊第一部出來的作品就是今年9月上線的網劇《雙探》,。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北京發(fā)生了一起綁架案,綁匪挾持人質一路開車到東北邊境的虛構城市“雙塔”,,段奕宏飾演的北京警察李慧炎和他的下屬被迫追蹤,,陷入茫茫雪山;在這里,,他們遇上了同樣來自北京的,、尋找父親被殺之謎的入殮師周游。
《雙探》的編劇賈長安是東北人,,在劇本里把“雙塔”這個極寒之地寫得豐滿荒蠻,,段奕宏最初就是被這套敘事吸引了?!拔覀儚娕?,要理智,、要有善意;雙塔這個特殊環(huán)境把它全打亂了,。一個城市警察到了荒蠻之地,,他的信仰、熱情,、職業(yè)積極性能支撐多久,?這是人性的拷問,它是不可預判的,。文明生發(fā)出真善美的力道,,荒蠻生發(fā)出生命的掙扎。我喜歡那種不可預判和不確定性,?!?/p>
《雙探》的制片人、導演,,都說段奕宏是這部戲的靈魂人物,。還在籌備期,,他們拱著他當監(jiān)制,。段奕宏說,監(jiān)制要對藝術品相負責任,,要挨罵的,,創(chuàng)作造詣得多高?大家勸他,,想成監(jiān)工不得了,?“你特別能掰扯、堅持一件事情,,你那個態(tài)度放在那兒,,就叫監(jiān)工?!?/p>
《雙探》拍攝71天,,段奕宏下了演員班兒就上監(jiān)制班兒。導演之一費聿竹記得,,每次他一喊停,,就看到段奕宏跳入監(jiān)制身份,審視整場戲是否成立,、是否真實,、是否有說服力。經紀人陳穎,,也是《雙探》的制片人之一,,感覺段奕宏每天睡三小時就能充滿電,,可以連續(xù)工作二十多個小時。
8月底,,在肖乾操的辦公室——這次他依然是《雙探》的制片人,,我看到了這樣一場戲:曾美慧孜扮演的雙塔守林人每天爬高觀測火情的瞭望塔拆遷在即,一個小領導過來通知她,,以后瞭望靠衛(wèi)星,,不用她了。曾美慧孜問:那我干啥,?領導說:電大報個學習班,,美容美發(fā)。
段奕宏為了這場大概兩分鐘的戲從外地來林場和演員溝通,。肖乾操記得,,段奕宏說,小領導可能已經通知了一百多戶人了,,老說一樣的話,,會有點煩躁,但畢竟要安置遷徙,,不能表露出來,,分寸感很重要。
“重的角色就更不用說了,,我的意思是,,老段連一場戲的人都沒放過,他都要來監(jiān)制,。他絕對不是掛名監(jiān)制,,段奕宏也干不出這樣的事兒?!毙で僬f,。
在劇組,陳穎感覺自己像滅火器一樣,,要負責安全生產,,她和肖乾操總是很急。這時候,,段奕宏是那個控制大家情緒的人,。“他說沒事兒,, 一個個都能解決,,這個沒事兒?!?/p>
死磕
《雙探》從立項到拍攝,,團隊開過無數次會,,陳穎看會議紀要注意到,段奕宏都是讓大家先說,,他吸收完,,再發(fā)言?!袄隙慰赡荛L了一張比較兇的臉,,”陳穎笑著說,但她眼里段奕宏是單純的,,說話不藏著,。
段奕宏拍《記憶大師》(2017)時,陳穎去探班,。討論起一個道具,,導演陳正道說,梨跟蘋果沒區(qū)別,,段奕宏急了,,怎么沒區(qū)別?“導演走的是奢華美學的概念,,跟段老師那種特別落地,、恨不得埋土里的是不一樣的。換一個人,,可能會先肯定一下,,說‘都是水果,,但我覺得怎么怎么’,。段老師就不用那么多渲染,覺得大家得高效率把這事兒趕緊干了,,客氣半天沒意義,。”
段奕宏覺得合作關系——而不是雇傭關系,,他強調——下的良性機制應該是這樣的:激發(fā)每個創(chuàng)作者“無限的活力”和“對職業(yè)的熱情”,。
《雙探》劇組在林場期間,有天段奕宏拍完A組戲,,到剪輯房回看B組一場小木屋內場戲的后期,,覺得有破綻,角色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五公里進門,,“演員演出了剛從熱帳篷里出來的靈活感,,皮膚還具有彈性,那是錯的,?!彼f,,得重拍。
那個小木屋之后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打斗戲,,屋子內結構已毀大半,,景也準備拆了。段奕宏說,,得恢復,。他一直盯著:劇組都快撤了,怎么還不重拍,?導演,、制片人和他講,在雪地緊張的拍攝周期下,,重拍在資金上面臨著什么什么,。他說,那也得重拍,,“我們要反思,,下次怎么杜絕這個問題?但不是想重拍不重拍,?!彼⒅鴥蓚€導演。
“你不做演員的嗎,?實在不行用笨辦法,,去外面凍半個小時進來,我也經常這樣,。走了五公里,,點著煙進來了?都應該縮到什么樣了進到這兒,,別抽了,!還有化妝師,這幾公里走完之后,,眉毛,、皮膚質感、衣服上的血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
“得堅持,,不是得罪人的事兒,我們不能白受苦,。所有人都在這受著,,到零下二十多度的一個真實環(huán)境,成色是零上十幾度的表演,那不行,,那不行,。”段奕宏說,。
片場最冷時超過零下40度,,“什么概念?人在外邊甭管穿多厚的衣服,,5分鐘以內一定能凍透,。但是你一看監(jiān)制和主演還在那雪地里趴著沒說什么?!睂а葜魂愔骘w拍一場曾美慧孜的戲,,開始多少條都進不了狀態(tài),因為每拍一條,,就回車里暖著,。后來陳宙飛和曾美慧孜在雪里站了40分鐘,一條過了,。
“錢,、周期,壓力無所不在,,有時候我也會變得猶豫嘛,。但段奕宏的存在會讓我更堅定一點?!毙で僬f,。他經常面臨取舍的兩難:“要為了創(chuàng)作效果而去增加困難,還是為了減少困難而折損創(chuàng)作,?”段奕宏是那個讓大家選擇為了更好的效果克服困難的人,。
陳穎也記得一場戲,發(fā)生在冰庫,,兇手把一個人全身衣服脫得只剩內褲,,吊起來要凍死,。零下二十幾度,,導演給演員穿了個七分睡褲,稍微護著點,。段奕宏看剪輯說,,誰穿這個出門?導演又給換了一個寬松的大短褲,,拍一條,,段奕宏來看,說這也不對,你們平常都這么穿嗎,,還是我穿得不對,?最后又給演員換了一條正常的三角內褲?!澳敲炊喽紙猿诌^來了,,就差一褲衩兒嗎?段老師就那意思,?!?/p>
“其實我一度有困擾,最后還是咬咬牙硬挺過去了,?!标惙f說起那場冰湖上的高潮戲,大鵬扮演的周游要把殺父仇人塞到冰窟窿里,,段奕宏過去阻攔,,大鵬不聽,段奕宏拿槍指大鵬,。
那天片場極冷,,但一點兒風沒刮,平時風刮得眼睛都睜不開,。離開拍攝地延吉以后,,段奕宏回看這條,說必須補拍,,因為大鵬穿了件帽子帶毛的羽絨服,,沒有風,毛沒有飛,?!罢娴闹绷耍蛢扇龓?,就毛沒吹,,沒有任何別的?!?/p>
那時經費已經很緊張,,段奕宏和陳穎說,“我們從頭到尾堅持下來,,要的是什么,?你只要知道這個,就看這事兒該不該干,?!闭f完走了。陳穎掙扎了一整天,還是在北京租了一個大棚,,置景,,大面積鋪雪,鼓風機吹,,又請大鵬來和段奕宏補了一天戲,。
“他的直白來自于他的執(zhí)著,甚至可以說是執(zhí)拗,、擰巴,。他很少讓自己放松下來,就一直是在高強度高壓力下,,盡可能把作品做到最好,。”費聿竹說,,時間,、環(huán)境、疲勞等各種緣故,,每個人都會有松懈下來的時候,,“差不多,還可以,,還不錯,,這些詞都會讓我們松懈下來,體現在影像里,?!钡无群晔悄莻€不斷問自己、問大家還有什么可能性的人,?!爱敶蠹矣幸恍┢v的時候,他會是把整個氣場再給擰緊的角色,?!?/p>
“會通過什么方式給大家打氣?”
“很直白,。就是‘還能更好,,再想想’?!?/p>
陌生感
段奕宏還在拍著別的戲時,,張國強打電話給他:聽說江湖上有個叫《雙探》的網劇,你是監(jiān)制,,假的吧?段奕宏回:不是假的,真的,。
“哎,,有沒有我的角色,我給你演,,兩三分鐘也行,。”
“別逗了,,別開我玩笑了,!”電話掛了。
回頭,,張國強給他發(fā)來消息,,說,老段你第一次當監(jiān)制,,我覺得我應該責無旁貸來幫襯你,。
沒過多久,邢佳棟也聯系上他說,,老段,,我了解你,就是想太多了,,我們都這樣關系了,,怎么就不能來了?接著,,劉威葳來了,,高峰來了,說角色大小沒關系,。
有天幾個老伙計在延吉吃燒烤,,段奕宏興奮地分析高峰的兩三場戲,“高峰的進步我真是太喜歡了,。我們之前有一種默契,,它會帶來極度的信任,可是極度信任未必能滿足我精準的要求,?!钡歉叻遄屗@艷,讓他有陌生感,。張國強,、邢佳棟聽了都激動,說,,操,,陌生感,,這個詞太對了。
多了監(jiān)制身份,,段奕宏感覺自己思考的維度拓寬了,。李慧炎去東北,關鍵詞是“遭遇”,,把文明城市里的人扔到零下20度的林子里凍三天,,不同的信息、不同的人,,甚至還有熊包圍著他,,“始料不及的狀態(tài),那種困惑,、絕望,,李慧炎就在那生長出來了。他是我們坐在屋子里面寫不出來的,?!?/p>
費聿竹一開始對即興表達有顧慮,覺得網劇這樣拍不確定性太大,,可能會失控,。幾天以后他不擔心了。在片場,,他會不著急喊停,,“在那個環(huán)境里面讓他去滋生?!?/p>
張國強演的雙塔當地警察隊長被李慧炎磨著幫忙處理案子,。有場簡單的戲,剪完應該也就一分半鐘,,劇本上注明了一個行動:張國強給段奕宏一份調查報告,,說,事兒找人幫你辦了,,然后兩個人坐沙發(fā)上閑聊幾句,。
費聿竹認為這場戲很重要,要體現李慧炎在極寒之地得到人性的溫暖,。在片場,,他看到段奕宏和張國強絮叨些兄弟間的事兒,覺得有感覺了,,給他們找了一個柔和的燈光,,沒讓倆人彩排,“完全放開了,。他們依循自己的生活經驗,,編織自己的背景,,就聊妻子、孩子,,這場戲變成兩個男人之間惺惺相惜,?!?/p>
陳穎覺得在《雙探》之后,,段奕宏更理解制片層面的運作了。有一回拍戲,,現場美術要準備道具,,塑造消極的氛圍,段奕宏主動跟攝影師說,,你給我一面墻,,把光打對了,我能給你拍出那狀態(tài)來,,別費這錢造景了,。還有最近拍一部戲,段奕宏的角色要在三十年間案件發(fā)生,、偵破的不同情境下幾次進出某學校,,戲有幾場。疫情期間,,學校難進,,段奕宏提出,這不都一個景嗎,?別那么多天了,,給我一天就可以。
危險
過去段奕宏在采訪里常常談到作為演員的不安全感,?!坝袝r候確實撓頭,很折磨自己,,但不安全感很微妙,,很美妙?!?/p>
幾年前麥兆輝找他拍《非凡任務》(2017),,演毒梟。他一開始拒絕,,這類角色香港演員游刃有余,,他哪有能力突破?最后還是去了,。在片場,,雙方因為表達上的不同追求,,氛圍一度僵持?!澳欠N僵持是挺難受的,。他可能認為我是太自我篤定了,可能也覺得我自以為是,。但我不去堅持,,就沒有一個破的機會。我走到今天,,就是因為我可能太不篤定了,。”
他拍完戲沒和麥兆輝交流,,有一次看訪談里莊文強說,,段奕宏是挖不盡的礦。他挺欣慰的,,“知道我是這樣的演員,,OK了?!?/p>
段奕宏在拿了一些有分量的獎項后,,近幾年拍的影視劇豆瓣評分有高有低。他認為演員有三個階段:有要求的演員,;讓人期待的演員,;讓人相信的演員。他想做第三類,,但只要還在演戲,,就有打破信任的危險。除了提高業(yè)務能力,、追求更高級的表達,,他提醒自己,不要因為這個執(zhí)念放棄創(chuàng)作的勇敢,?!坝赂覠o外乎是什么?換一種方式考慮人物的創(chuàng)造,,可能會達到理想的狀態(tài),,但也可能看不到希望。你要接受失敗,?!?/p>
陳穎說,多的時候一年有六百個劇本遞到他們這,,有項目把大導演,、大卡司擺在顯眼位置,。段奕宏會說,看文本,,以核為主,。
挑劇本,段奕宏的腦海里會有兩個小人兒打架,。采訪時,,段奕宏向我展示了他自問自答的思考方式:
“王家衛(wèi)導演三年拍一部戲你去嗎?”
“不去,?!?/p>
“為什么不去,?”
“太長了,,這三年全放在這兒?!?/p>
“想留一部精品作品嗎,?”
“想啊?!?/p>
“那這是一個機會哦,。”
“他媽本子一天他變八樣,,或者幾天沒一個(準),。”
“受得了嗎,?”
“受不了,。”
“這是個機會哦,。你怎么知道你的確定就是獨一無二的,,就是精準的?”
“也對哦,。去吧,。”
結束,。
每一次做選擇,,他都會這樣自我說服:不要設限。
他分享了最近上普拉提課的感受:他常年健身擼鐵,,很容易出來幾塊腹肌,,但普拉提沒有給他帶來即刻的外在變化。教練要求他先收緊小腹,,自然而然感受呼吸,,吸氣,,呼氣。他一開始假呼吸,,追求動作的結果性,,造成了局部肌肉酸脹。直到四五節(jié)課之后,,他放松下來,,發(fā)現自己“對身體的呼應感強了,對我的骨骼,、脊椎,、我的核心力量的感知度加強了”。
“我想用這個方式來回答,,我依然會為追求一個結果而疏忽了感受,。如果我真的呼吸到核心力量上,我的腰是不會酸脹的,,這就(說明)我還在急功近利,。”段奕宏自我審視,,覺得自己還有點惰性,。“我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能打開自己的心,,能再無所顧忌一些,,在創(chuàng)作上不要縮手縮腳。失敗也好,,這個東西沒有立住也好,,少一點糾結?!?/p>
不確定性的美
段奕宏選擇每一部戲好像都是從不情愿,、不確定、不敢演開始,。采訪時回顧自己的表演經歷,,從意愿上,他把演過的角色分成“喜歡,、想死磕”和“不喜歡,、不想死磕”兩種。
前一類,,比如《白鹿原》里的黑娃,,他蹲在地上大口吃面,在田里沉默割麥子;《我的團長我的團》里的團長龍文章,,康洪雷覺得《士兵突擊》還沒開發(fā)完他,,找他演團長,他拒絕了兩次,,第三次才答應,,然后172天耗在云南,把這個背負著幾千人生命的團長徹底融入身體里,,演瘋了,,一段長長的審判戲臺詞,他一氣兒說到底,,把全場演員鎮(zhèn)住,。
至于《暴雪將至》的余國偉,他愿意接近,,但難度也超乎想象,。肖乾操印象很深的是,余國偉在《暴雪將至》里只哭了一次,?!八苷湎н@個人的情緒?!痹瓌”局校鄧鴤サ挠渡鋵ο笱嘧訌臉蛏戏碜詺r,,余國偉該哭,。但開劇本會時,段奕宏非常堅持,,余國偉不該哭,。喜歡的人死了,他沒哭,;徒弟死了,,他也沒哭;當他對自以為的嫌疑人用了私刑后,,老警察問他,,你這么做是為了什么?余國偉哭了,?!耙驗樗浪龅囊磺卸及踪M了,都是多余的,,從來沒有被他心中渴望的階級,、群體肯定過,信仰在那一刻崩潰?!笨创旨魰r,,肖乾操非常震驚,感受到了足夠克制的力量,,“當它爆發(fā)時,,幾何式地增長?!?/p>
后一類,,比如《士兵突擊》的袁朗,一開始他不樂意,,袁朗不像其他角色那樣“吸飽人血”,,最后他是在馬路邊上溜達著聽《雙截棍》,找到了可能性,。再比如《烈日灼心》又要演警察,,他去廈門跟著不同的警察體驗生活很長時間,看夫妻間鄰居間的雞毛蒜皮,,跟著掃黃打非,,找到了感覺。最后一場關鍵的戲,,段奕宏飾演的伊谷春注視著鄧超飾演的辛小豐被執(zhí)行死刑,,導演曹保平要求他在那場戲里控制到臉上每一條青筋。而拍攝條件不允許現場醞釀配合:他們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相隔很遠,,兩個人的反應要分開拍。辛小豐死刑拍完后,,第二天,,段奕宏反復回看了鄧超的表演,站到樓上,,對著樓下的空床,,仿佛在看辛小豐。第一條,,曹保平就滿意了,。
段奕宏幾乎沒有一年拍過兩部以上的作品,最長的一次,,連續(xù)休息過九個月,。從結果看,有的角色他覺得死磕成了,,有的沒死磕成,。他在接電視劇《大秦賦》的呂不韋前掙扎許久,,五年沒拍電視劇了,起初他劇本沒看就推了,;過了半年劇方又找上來,,他看了劇本,最后決定:演出呂不韋的多面性就好,,不需要替他澄清,。演了半年,最后這部戲的評價不盡如人意,。
“你說從哪部戲里我開竅了,,好像我能怎么著了?它是積累下來的,,也有一種任性的成分在里面,。”他又說到確定性,,“確定性是具有欺騙性的,。不確定會帶來恐懼感??墒悄阒灰姓J不確定性的美,,很多時候就會變得像水一樣的,去接受不確定性,?!?/p>
僅此而已
肖乾操平時好收藏藝術品,去年看到一張老海報:一群宇航員站在月球表面,,臉上有憧憬的笑,。正好阿波羅登月計劃60周年,他買下那海報,,在段奕宏今年48歲生日時當禮物送了。
段奕宏生于上世紀70年代,,中學時決絕地離家坐汽車,、火車,到北京考學,,想做演員,。二十多年后,在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上念獲獎感言時,,他說,,自己作為演員還有局限。后來肖乾操和段奕宏熟了,,也老聽段奕宏說,,有局限。肖乾操挺佩服他這點。
給段奕宏的生日賀卡里,,肖乾操抄了1962年美國時任總統(tǒng)肯尼迪關于阿波羅登月計劃的演講《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中的一段話:
“為什么選擇登月,?為什么選擇登月作我們的目標?……我們決定這10年間登上月球并實現更多夢想,,并非它們輕而易舉,,正是因為它們困難重重……因為這個挑戰(zhàn)我們樂于接受,因為這個挑戰(zhàn)我們不愿推遲,,因為這個挑戰(zhàn)我們志在必得,。”
他覺得這段話就像是對段奕宏說的,?!拔覀兿胍粋€超越我們安全感、超越我們經驗的東西,,得討論啊,。也許能討論出來,也許也討論不出來,,但是你不能放棄,。《暴雪將至》60天,,他泡在雨水里,;《雙探》我們去零下40度的地方挨凍。為什么要拍,?因為它難,。老段反復強調不要說有多苦,對,,我也覺得,,不要詩意和夸大苦難,我們只是想在這樣的環(huán)境留下一個東西,,趁我們可能還年富力強,,但僅此而已?!?/p>
段奕宏將那幅海報掛在了工作室自己房間的白墻上,,現在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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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幾斤幾兩,,你不知道嗎,?對話段奕宏
人物周刊:作為監(jiān)制,有什么是經常和導演掰扯的,?
段奕宏:比如對一個演員的信任,。導演覺得他沒達到你的要求,,那么誰的問題呢?是我們沒有給他引導方向的問題,,還是說演員他的感覺就不是這個人物,?對不起,你在前期選他的時候咋沒想好呢,?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材質,、風格,你掰不過他,,就要去為他改變,。你有能力去改變、引導,、幫助他來達到你想要的,,那就是你的功。你能把他換了嗎現在,?對不起,,沒錢換演員。絕對不能放棄他,,說我刪他的戲,,不可以。
人物周刊:以前在劇組會設身處地考慮這個問題嗎,?
段奕宏:我作為一個演員,,用了一種在別人眼里簡單粗暴的溝通方式跟別人交流,甚至帶來壓力,。但我開始反省自己,,從演員做監(jiān)制,其實是一種優(yōu)勢,,再加上自己比較敏感,,我能知道導演和演員怎么去有機合作。一定要給演員充分的信任和愛,,你的一個眼神,、一句語言就會挫傷他,或者是給他激勵,。
我已經很皮實了,因為我一直在給自己建立和灌輸(這個觀點):觀眾只看那“Action,,開始”,,他不管你今天遭遇多少的不公冷遇,或者導演刺你了,,還是說你今天飯里面有蒼蠅,,還是說怎么這么冷的天帳篷里面也沒有暖氣,。觀眾不知道,可是這些都直接影響到演員的狀態(tài),,我是懂的,。
演員跟著我們在這么冷的天大林子里面去作業(yè),精神力量靠什么支撐,?不僅僅是對業(yè)務的追求,,當然還有導演、劇組對他的關愛,,我們所有的成色是要靠演員最后來呈現的,,演員紊亂了、委屈了,、受苦了,,絕對影響最后的成色。
人物周刊:你說“可能別人眼里簡單粗暴的交流方式”,,是哪個階段,?
段奕宏:這在我跟兩個導演的合作里深有體會,一個是陳正道,,一個是麥兆輝,。陳正道是躲著我,就我在這化妝,,他“段老師好”,,根本就不看我,直視前方,,走了,。在表演的交流上,我覺得他是大概齊,,他也知道我有點看不上他,,合作完《記憶大師》,當時就說誰也別合作了,?!睹孛茉L客》他來找我的時候,我覺得挺奇怪,,怎么又來找我,?我上還是不上?但是我想,,沒有大事兒,,其實就是對創(chuàng)作的追求不一樣,才有這樣的隔離,。
我最high的是在創(chuàng)作上尋求可能性,,你不給我這樣的機會我就不high,。你敢說這種表達方式一定是最精準、最高級的方式嗎,?你要這么認為的話,,我就很反感,很不爽,。
回過頭來說,,經歷了這些,我覺得我應該去尋求一些交流方式,,不能固守堅持自己的決絕的唯一性,,一定要堅守創(chuàng)作的可能性。
我們得有一個創(chuàng)作的勇敢的心,。別老說苦了,,你有什么可去叫苦連天的呢?我跟團隊也說,,不要去以之為噱頭尋求同情,,沒必要喜歡這種大雪的質感,最后又拿它來說我們太不容易了,。這是什么心理,?不就是想讓人高抬貴手,說還挺喜歡的,?對不起,,喜歡不喜歡,自己幾斤幾兩,,你不知道嗎,?
我覺得對創(chuàng)作者來說,還是要清晰冷靜,,尤其是創(chuàng)作完之后,,更應該清晰冷靜。
人物周刊:這次創(chuàng)作你特別說到表演的不確定性,。
段奕宏:我一直在強調的“哇塞教堂級的骨灰級的炸裂的表演”,,是很有限的。我不認為追求表演的高級是在技巧上,,最高級的表演的力量在于真實的體悟,。
比如說表演類節(jié)目我是不敢去,觀眾要在半個小時內看到一個起承轉合,、戲劇性的變化,,它就會造成節(jié)目組奔著一個結果而顛覆,只追求大開大合,忘掉了心靈深處的感受,。
人物周刊:你好像沒做過什么結果導向的選擇。
段奕宏:(監(jiān)制)第一部戲,,還是有作品追求上的任性,,這不還沒到關門的時候嗎?我也不知道平臺的忍受度有多少,,所以盡量還是去滿足創(chuàng)作上的追求,,否則真的太痛苦了。
如果你想干凈了,,我就是作者表達,,只在乎一小部分觀眾,我不要第二次機會,,這一生就這一部拍給我自己看,,可以。但好像又不盡然,,對吧,?
我做演員的時候,市場票房我一點都不關心,,沒那么多負擔,,三四年沒我戲都沒關系,所以比較瘋,,比較任性,。什么沒拍過戲的導演,只要本子我喜歡,,合作沒關系,。
可是當我們自己去承接戲的時候,對別人要負責任,,小伙伴就說,,我們還得生活,得給別人開工資,。我想得很簡單,,靠作品活。作品不行,,誰還給你投,?可是作品誰買單?觀眾啊,。又回到原點,。我覺得關于迎合觀眾,我們不能無視,。能堅持做點平衡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