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
“去哪兒,？”
“坐哪兒？”
“哪,？”
從柏林回到北京,，廖凡有點犯暈。連續(xù)幾天的霧霾,，京城一片慘白,，他說，“像一個水泥廠,?！币磺泻孟衤讼聛恚挥辛畏苍诩涌?。機場堵截,、記者約訪、粉絲圍觀,，他像一個木偶,，被突然爆滿的行程牽著走，沒空倒時差,。“回到北京,，老是覺得回到一種虛幻中,，朦朦朧朧，看不清楚,?！钡诙炀鸵浌?jié)目，觀眾在門口等他,。
夜里,，一輛商務(wù)車緩緩開過，人群警覺地舉起手機,，議論起來,，“來了來了，這應(yīng)該是影帝的速度,?！苯Y(jié)果不是，虛驚一場?，F(xiàn)場比柏林還熱鬧,，節(jié)目組為他鋪了紅毯,，觀眾起立鼓掌，久久不愿坐下,。有人問,，為什么你坐的是一輛別克，而不是凱迪拉克,？有人算,，你此前參演影片的票房總計30億，為什么不紅,？這幾天微博粉絲漲了3萬,，是不是太少？問及最多的問題是,，片酬準備漲幾倍,？
這些問題他都沒想過，或者還沒來得及想,?！霸瓉砘卮饐栴}這么麻煩，要說各種違心的話”,，但他一一配合,，幾乎有求必應(yīng)。他安慰自己,，大家無非就是多問你幾句——以后說多了,，自己也會變得油滑。
錄至深夜,，他困了,。節(jié)目組為他準備了提綱，他幾乎是背臺詞一樣講了出來,；對方希望他講一點此前沒講過的故事,，他說了實話：“我不是一個智者，不能給你們?nèi)魏斡幸娴慕ㄗh,，那時也沒有人給我建議,。誰也指導(dǎo)不了誰?！毖劭醋约撼闪藙钪竟适碌男轮鹘?，他感到緊張、躊躇,、難以啟齒,，不知如何應(yīng)答——我有那么老嗎？為什么你們老覺得我以前特慘？現(xiàn)在我就特成功,？
2014年2月15日,，廖凡在柏林“加冕”。前一天,，他剛剛過完40歲生日,。以前他是配角，現(xiàn)在他是主角,；以前觀眾在路上認出他來,，支吾半天，你是那個誰誰誰,？現(xiàn)在大家親切地叫他“影帝”,。一個朋友在微信里沖他說了無數(shù)遍“牛逼”，還有一個人喝醉大哭,。廖凡說,，那不一樣，那哥們兒的父親是我的貴人,，去年的2月15日,，恰是他的追悼會。
“不是我變了,，是你們看待我的角度變了,。”工作間歇,，廖凡不斷問人要煙,，把自己熏醒。真人總是比屏幕上瘦一圈,，尤其他穿上襯衫西服窄腿褲,，遠看就像用5根竹竿搭成的人，法令紋很深,，脖子、手上青筋明顯,，標志性的小胡子有棱有角地繞嘴一圈,。節(jié)目錄完，5個大漢圍過來,，扯著他的胳膊要求合影,，簡直快把他架起來。他漸漸明白,，大家關(guān)心的是“影帝”,，不是廖凡。影帝的肉身陷在人群里面，眼皮耷拉,，風衣薄薄地披著,，把手上的礦泉水瓶拋給別人，如釋重負,。
配角
“兩年前答應(yīng)我的事還算數(shù)嗎,？”一名中年女子從門縫遞來一包禮物，沖著他大喊,。
“把劇本寫出來給我看,，片酬好談，”廖凡認出了她,，但沒有讓她進來,。“那是我的一個影迷,，我們之前有一個小影迷會,，她一直在寫一個電視劇?！?/p>
廖凡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也不是一張生臉。他演過賣座的商業(yè)片,，也演過膾炙人口的電視劇,，在大牌演員走馬燈式亮相的獻禮片里，他也占一個位子,，演的是朱德,。“我以為去柏林之前大家都知道我呢,?！彼€納悶。
問題出在他總演配角,。和他合作多次的導(dǎo)演劉奮斗說,，“小廖這張臉很不討好”，既不是小生,，也不是丑角,，兩邊都不挨著，在中國人的審美之外,?！捌鋵嵥L著一張小資、中產(chǎn)階級的臉,，說白了,，長著一張文藝片的臉,。”
同樣被貼上文藝片標簽的導(dǎo)演張楊,，在話劇舞臺上發(fā)現(xiàn)了廖凡,。那時，廖凡剛來北京,，考上中央實驗話劇院（后并入中國國家話劇院）,。他跟著孟京輝排戲，每天必須貢獻點子,，想不出來就跑樓梯,、罵自己，腦子和身體都耗在戲里,?？磻虻娜艘矊I(yè)，用不著娛樂大眾,?！案杏X這個演員演戲挺玩命的，氣質(zhì)挺硬,，中國男演員缺少這種感覺,。”張楊看了,，約他在三里屯見面,。幾個文藝青年就坐在路邊，喝咖啡,，聊天,。又把他介紹給導(dǎo)演張一白，讓他演了《將愛情進行到底》,。
“那時候我不喜歡北京,，覺得這地方傻大，費工夫,，不方便,。”廖凡也試戲,，跑劇組,，成功率很高，因為戲不錯,，外型特別，就像烹飪時的蔥姜蒜,，加上了有味,。別人說他“潛伏”多年，其實他從來不缺戲?！澳菚r候天氣很好,。秋天拍戲，每天都是陽光,，路邊的銀杏,，全是黃的。尤其是機場路,，我們老在那兒掃拍,，開車，特別美,?！碑厴I(yè)前，跟滕文驥導(dǎo)演拍《北京深秋的故事》,，導(dǎo)演說,，這個小伙子不錯，有前途,。他高興得一夜沒睡,。
后海的閣樓酒吧被他稱為“夢開始的地方”。4個北漂（演員,、導(dǎo)演,、編劇、美術(shù)各一位）和一個北京土著（導(dǎo)演滕華濤）混在一起,。時逢非典,，無所事事，取了個“京城五少”的名號,。他不覺得苦,，反而覺得囂張、有義氣,?！?個在這座城市闖蕩的小毛賊，因為自己是小毛賊沾沾自喜,?！?/p>
扯淡，不打牌,，肯定要喝酒,。電影都是集體勞動，朋友多,，機會就多,。演員多半是被選擇,，如果總給別人添麻煩，自然沒有機會,?？纯此献鬟^的導(dǎo)演，趙寶剛,、李少紅,、馮小剛、姜文,，就知道他在圈內(nèi)人緣好,。其中，又與劉奮斗,、刁亦男,、張楊等導(dǎo)演走得近?！巴酆染?，酒量不錯，很少見他喝得特別醉,?！碑嫾已^業(yè)也在這個朋友圈中。
張楊拍《落葉歸根》《飛越瘋?cè)嗽骸?，都喊廖凡來幫忙,，沒片酬不說，后者連臺詞也沒有,。廖凡說,，“導(dǎo)演，一句話都沒有??？那我更得琢磨琢磨?！?/p>
他覺得,，配角的戲常常比主角寫得好。土匪,、皮條客,、硬漢、娘娘腔,，這些角色身上的戲劇性更強,，給他的發(fā)揮空間更大?！拔移珢鄣娜宋锒疾荒敲磫渭?、簡單,，或者干凈，”廖凡說,，“在極致中，人的本能,、潛在的善與惡都會迸發(fā)出來,。”每次遇到有人叫他“誰誰誰”,，他既憤懣也驕傲,，答曰，“沒錯,，正是在下,。”
缺點是,，看多了會覺得單調(diào),，演起來容易用力過猛。他也承認,，不是所有角色都演得好,。“有的時候拍完你什么都不記得,，有的時候每一個細節(jié)都不忘”,，廖凡想了想，《綠帽子》《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生死線》《集結(jié)號》,，包括讓他得到柏林影帝的《白日焰火》,，都在此列，“那天的天氣,、拍了多少次,、出了什么錯，都會記得,?！?/p>
好人
劉奮斗講了個故事?！兑话牒Ｋ话牖鹧妗吩趶V東潮汕的漁村取景,。日落之前、五六點鐘,，是拍戲的“魔鬼時刻”,，尤其拍海拍天，分秒必爭,。一次轉(zhuǎn)場,，他帶著一隊人馬先趕到海邊,，前兩天剛來過一場臺風，把海水吹得青藍剔透,。大部隊還沒到,，副導(dǎo)演下海游泳。水淺,，要走出將近一千米才能游,。過一會兒，從岸上看去,，游泳的人只剩一個小點,。女主角莫小棋突然聽到有人在喊救命。那一瞬間,，導(dǎo)演,、廖凡、莫小棋3人撒腿朝海里跑,。他把女孩勸了回去,，最后和廖凡一起把副導(dǎo)演拖上了岸。
在《白日焰火》之前,，廖凡主演的都是劉奮斗的電影,。這是中國電影界的一個異類，也是奇才,。2004年,，廖凡拍他的《綠帽子》，得了新加坡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2008年,，又拍他的《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入圍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電影快要拍完,，一次聚餐，劉奮斗把廖凡拉到一邊,，跟他說：“從《綠帽子》開始,，我特煩你丫的，咱倆工作很好,，但是我骨子里頭和你的性格不對付,。那一瞬間，你丫跟著我跑,，鞋都沒脫,，我認你這個兄弟。”劉奮斗說,，廖凡的性格“黏黏糊糊”,、“膩膩歪歪”，和他的外表相差極大,，細心,、溫柔，甚至很乖,，“女生男相”,，“說話絕對留三分”。
薛繼業(yè)說,，中國演員有一個總體的性格，就是待人接物都挺客氣,。編劇顧小白說,，廖凡 “本質(zhì)上不是一個硬漢型的人，他內(nèi)心柔軟,、沉靜的東西可能要占70%,。”有的人害羞,，但他不會遮掩害羞,，比如梁朝偉。但廖凡害羞,，同時敏感,，會照顧別人的情緒，性格里多了一層緊張,。初次與人見面,，總是先說“麻煩你”；房間里進了人,，他的眼神就會飄過去,；若有人爭執(zhí)，他一定出面調(diào)停,，忙完了還不忘追問,，分歧解決了嗎？來人堵住了他的去路,，進退不得,，突然有人舉起一臺手機，塞到他面前,，屏幕的白光刺眼,，他還把臉送過去，擠出一點笑容,。
拿這個細節(jié)去跟廖凡本人求證,，他說,，“人家不就想拍你笑一下，為什么不隨人所愿呢,？”馬上又說,，“有時候我也會順應(yīng)自己的感受，沒必要刻意營造或者掩飾,?！?/p>
“那你怎么表達自己的情緒呢？”“沉默,?！?/p>
廖凡是湖南人，身上有匪氣,，也有軸勁兒,，但不輕易表露?？此哪?，都以為他是北方人。這是創(chuàng)作者的共性——自我的糾結(jié),，是表達的動力,。
《綠帽子》原本給他安排的是另一個角色，但廖凡主動請纓,，他想演那個因為女友背叛自己而開槍自殺的男孩,。“也許那時候我正有一種憤怒,，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待某一種境況，對待生活,，正好可以在這兒將它放出來,。”后來原定的演員來不了,，廖凡如愿舉起了槍,，全憑一股血氣，拍完了那部電影,?；叵肫饋恚f自己演得不好,，有雜念,，缺少控制力。和女演員的互毆都是來真的，見血,，去醫(yī)院,，再來。有一場拍劫持人質(zhì),，那是一個長鏡頭,，他用槍頂著女演員的頭，槍里還裝著兩顆假子彈,，一米之內(nèi)都會傷人,。他說現(xiàn)在的自己干不出這種事兒。
“稍微努了點勁兒,，舞臺感強一些,，有點兒過?！睂?dǎo)演說,。一個簡單的場景，卻拍了38條,，就是因為想得復(fù)雜。電影里有句臺詞,，“我他媽不是個好人”,，廖凡恰恰相反，他不是個流氓,，所以才得去演,，“太想往好里演?！?/p>
在海邊,，他沒完沒了地跑步，在巖石上暴曬,，所有的臺詞都要練習無數(shù)遍,。不像和他一起去柏林的黃渤，或是他的好友黃覺,，一邪一正,，都有一股隨便演的勁兒?！坝械难輪T說一遍兩遍,，就能達到真實，我很羨慕,，佩服,。”他說。他是循著傳統(tǒng)演員的套路,，一步一步來,，年輕演員笑他，哎呦,，您還在這兒等著打光?。?/p>
“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自己腦海里琢磨,，想著要把臺詞,、動作配合起來，坐在那兒都是傻呵呵的,，就像古董的包漿,，經(jīng)過深思熟慮，特較真兒,?！蹦欠N奮不顧身、歇斯底里的表演狀態(tài),，在溫吞的中國電影里是少見的,。“他的力量,，他死磕的那個勁兒,，很多中國演員沒有?！眲^斗說,。
學(xué)生
廖凡經(jīng)常自己偷著樂。上海戲劇學(xué)院表演系93級是個明星班,，李冰冰,、任泉都是他的同學(xué)。專業(yè)老師何雁說,，這個班的學(xué)習氛圍很好,，大家一同在小餐廳里吃肉、喝酒,、說戲,；同學(xué)出去拍戲，回來接著訓(xùn)練,，請老師指點,。廖凡說，那會兒是戲劇學(xué)院的學(xué)術(shù)晚期,，拼的不是誰長得漂亮,，而是誰戲好,，“誰出名就擠兌誰”；再往后就全是自費生,，商業(yè)涌進來,，宿舍樓下開起了蘭博基尼的展廳。何雁記得,，招生時不覺得廖凡亮眼,，上課以后發(fā)現(xiàn)這孩子有想象力，“出一個小練習,，他琢磨,，總是把事情放在腦子里?！迸啪殘錾?，他兀自“呵呵笑”，老師問他怎么了,，他答,，突然想起個事兒，覺得有意思,。
“當然是好學(xué)生,，”廖凡說，“要不怎么會留校當老師,？都是上海市三好生那種,。”他的專業(yè)成績是優(yōu),，大一就拿過全國一等獎，從不調(diào)皮搗蛋,，按時完成作業(yè),。每晚樓下都有人喊，廖凡排戲啦,！這一點很像他在電視劇《將愛情進行到底》里扮演的雨森,，“雨森也要留校，也是好學(xué)生,，暗戀某個女孩兒,，遲遲不敢表白?！彼f那部戲自己演得輕松,，和他后來塑造的許多配角不同，當時他看不上壞孩子,。
師弟師妹記得,，93級有兩個師兄是校園里的明星,。一個是廖凡，一個是他的好哥們海一天（原名于鵬）,，一個長發(fā),，一個寸頭——后來廖凡索性剃成禿瓢兒。兩人都不是美男子,，長相“有點不合時宜”,，有野氣，看他們在舞臺上演戲會哭,。
何雁說,，有幾個學(xué)生紅了，照片登出來,，記者跟來了,，他倆還躲在學(xué)校里排練片段，其中一出是迪倫馬特的《傍晚發(fā)生的小事》,，講一位犯下22樁血案的作家,，“就兩人坐在房間里，好靜的,?！?/p>
“為什么不呢？”說到這些,，廖凡就不暈了,，口頭禪變成這句，收起了謙虛,?！皩δ菚旱膶W(xué)生來說，太有成就感了,，覺得自己膨脹到不行,，比現(xiàn)在還膨脹?！?/p>
他記得在上海戲劇學(xué)院上的第一課,，班主任是個溫文爾雅的上海女人，說著說著突然拉下臉來,，嚴肅地問臺下的學(xué)生,，你們真想當無冕之王？她把演員比作“無冕之王”,，說的是這個行當?shù)膬r值,。大家都愣了，廖凡覺得“神圣”,，“學(xué)校培養(yǎng)藝術(shù)人才,，說得好聽點兒,，就是藝術(shù)家?！币苍S就是這個詞,，讓他畢業(yè)后不敢回學(xué)校，“總有一種特別的情緒,，我特別渴望碰到我的老師,，但是又特別害怕碰到他們?！?/p>
他在學(xué)校演的角色也跟自己反差極大,。在全國拿獎的小品，他演一個在弄堂口磨刀的老頭,，一個老太太過來討價還價,，互相貶損，牽扯不清,。畢業(yè)大戲是《黑暗中的喜劇》,，老師把劇本交給學(xué)生們即興創(chuàng)作，廖凡就把里面那位退休的將軍,、一個鰥夫演成了主角,。
這個戲后來搬去外面商演，在波特曼酒店里的上海商城劇院,，外國人出沒的地方,。師弟師妹去看戲——戲劇學(xué)院學(xué)生習慣了看戲不買票，到了才發(fā)現(xiàn)爆滿,。酒店門衛(wèi)不放人,，有人打電話給廖凡。他是主角,，在后臺候戲,，帶著妝跑出來，把人都領(lǐng)進去,。
何雁說，這個班畢業(yè)的時候哭成一團,，許多人說以后再也不演戲了,，結(jié)果多數(shù)人現(xiàn)在仍在舞臺上，有的大紅,，有的不濟,。他原本有機會和廖凡、海一天一起出演《綠帽子》,，因為無人代課,，未能成行?，F(xiàn)在這兩個學(xué)生碰到他，還是說表演的事,，談各自碰到的瓶頸,。廖凡之前許愿，希望自己30歲的時候站在舞臺中央,，他記不清這句話了,，但他覺得像自己的語氣，以前的語氣,。
廖凡
“表演有時就是一場游戲,。”廖凡說,。
以前隨父母出去演出（父親廖丙炎曾任湖南省話劇團團長,，在《雍正王朝》《走向共和》等影視作品中擔任配角），后臺,、側(cè)幕,、樂池，都是他玩捉迷藏的地方,。他還跑到舞臺天頂去看燈光師打燈,，俯瞰整個劇場。最流行的項目,，是抱著幕布從上面滑下來,，幕布結(jié)實，斷不了,，孩子們就挨個兒滑,，誰不敢誰輸。這是廖凡的舞臺啟蒙,?！罢劜簧舷矚g，就是覺得,，自己能比臺上的人演得好,。”
長沙長大,，上海讀書,，北京工作，故鄉(xiāng)變得模糊,，“早就不知道自己屬于哪兒了,。”但他堅稱,，自己順溜的普通話里至今殘存著長沙腔,。以前他偶爾會在這座娛樂之都徹夜游蕩,，像所有二三線城市的青年。
類似的游蕩是他體驗角色的方法之一,?！逗闷婧λ镭垺吩谥貞c取景，那里的貧富如同城市的地勢起伏,，一個社會的金字塔結(jié)構(gòu)就在眼前,，廖凡說，“我扮演的小保安,，也許會在很多夜晚,，睡不著的時候，穿行在那么一個城市里,?！?/p>
他也愛看熱鬧，有人在街頭吵架,，他肯定圍過去,。他說那種狀態(tài)和日常不同，“有一種掩蓋,。你以為他是橫來直去的,，其實不是，只是在最后某一個瞬間爆發(fā),，突然撕破了臉,。”
表演是創(chuàng)造,，也是掩蓋,。尤其科班出身的演員，精心準備,，花費時間,，過癮的往往就是那么一瞬。一個好友甚至說,，廖凡是個好人,，平常壓抑了情感，屬于典型的中國人,?！熬褪亲隽艘患闫綍r生活中沒做到的事情，借助了一個面具,、一個他人?！绷畏舱f,。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里有句臺詞,，劉奮斗建議用作這篇文章的標題——“出來混，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是,，你是為生活所迫,，而我是喜歡干這一行?！?/p>
問廖凡,，“有多喜歡？”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事,。它對我來說不是一個障礙,。”“但我必須得承認沒有那時（念書時）強烈,，就像我最近這一兩年看到的劇本好像都沒有我以前看到的好,，以前會特別有激情要去演?！?/p>
只有過一次想放棄,。拍《建黨偉業(yè)》時摔下馬來，8小時手術(shù),，左肩裝了12顆釘子,。廖凡說自己像是泄氣了，本來一路向上,，突然沉下來,。“這事兒值嗎,？”“你不是喜歡干這個嗎,？”他想。其實只是身體受傷,，不是表演能力上的打擊,，也不是紅與不紅的問題，但累積的疑問趁虛而入,，狠狠打擊了這個驕傲的好學(xué)生,、未來的影帝?！澳且豢?，我害怕了?！彼f這句話原本是很私密的,，他只說給親近的人聽。
這些低落的情緒都進入了《白日焰火》的表演。制片方原本邀請的是黃渤,，沒談成,，導(dǎo)演刁亦男才力薦廖凡。在劉奮斗看來,，“他倆脾氣相投,，都很陰柔?！?/p>
廖凡在片中飾演一個潦倒的警察,。有場戲，他醉倒在路邊,，一個路人打開他的頭盔,，假模假式問了問，立刻把他的摩托車開走,。頭盔里的廖凡哭得不能自已,。他說，“等待的就是這樣一種機會,，在某種層面上你對那個角色感同身受,。當然你不可能完全和他對等，但是你對他很熟悉,?！焙孟窀髯宰吡撕荛L的路，在某個胡同里狹路相逢,。
影片在東北取景,。零下二十多度，哈一口氣,，胡子上就結(jié)冰,，穿再厚的鞋，站15分鐘腳也變得冰涼,。和之前那部《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相比,，正好相反——太陽一曬，人就癲狂,，冰天雪地里,，內(nèi)心的哆嗦、壓抑和緊張全都滲了出來,。明明是一個懸疑故事,，卻生出許多憐意。朋友們?nèi)ヌ桨?，發(fā)現(xiàn)廖凡屋里全是酒瓶,。
不動聲色，廖凡向往這種表演狀態(tài)。小時候他愛玩槍,，寫好小紙條,，讓媽媽幫他買，后來演的角色,，手里也常常握一把?！八鼤o你某種力量,，不管正義還是邪惡，似乎你掌握了生殺大權(quán),?！爆F(xiàn)在他想把搶扔掉，不借助道具,。何雁一聽,，說這在專業(yè)上叫“能量源”，就像廖凡跟孟京輝訓(xùn)練那會兒,，用身體來調(diào)動身體,。
“把自己夸得真好，我能抽根煙嗎,？”幾天的受訪訓(xùn)練,，他煙不離手。一撥又一撥記者襲來,，問題還是那幾個,。“片酬會漲幾倍,？”沒等人家開口,，他已學(xué)會了搶答。
3次入圍最佳男演員,，每次他都覺得勝算不大,，可是攝影機一推到面前，心里還是打鼓,，照得見深處的欲望,。這就是他那句著名的“不想拿影帝的都是裝孫子”的出處?！斑@種狂歡是很痛苦的,。一瞬間在云端之上，兩天就過去了,?！焙糜褎^斗說。“我覺得他對表演的發(fā)心是正的,。小廖在話劇舞臺上的魅力還遠遠沒有被發(fā)掘出來,。電影太復(fù)雜了，不是一個人說了算,。我現(xiàn)在就可以說,，如果做話劇，他一定是個偉大的演員,?！?/p>
“我可以演戲的自信，一直都有,?！绷畏舱f起來話手勢不多，一旦攤開,、揮舞,，手掌都繃得很直，但不僵硬,，軟軟地扇風,，像頒獎典禮上的司儀，也像京戲里的架勢,?！埃ㄟ@個獎）當然會有幫助，也許你多了一些跟人談判的籌碼,，”或者,，只是一個“胡說八道的機會”。
“如果沒拿這個獎,，一切會是怎樣,？”這幾天他想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從未被問及。他猜,，慶功會還是會開,，所有人大醉一場，各回各家,，等時間過去,，該干嘛干嘛。不過沒人對這個問題感興趣,，除了廖凡自己,。
